燕家世代守卫边疆,燕家男儿皆是征战沙场,为国挥洒血水。
到了燕璇这一代,她的祖父、父亲、叔父以及三个哥哥皆死在了战场上。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宫里下旨追封厚葬,而这并不足以抹不去燕家头上的阴霾。
那年燕璇十二岁,她在亲人下葬后,在他们的坟前坐了一天。
家里的祖母受不了打击,晕了过去,其他人都侍奉在祖母身旁,没有人管她。
太阳从天空落下,星幕降下,随之而来的还有夜间的寒意。
一件披风披在了身上,燕璇才回过神来。
不知何时,季沐泽来了。
不远处,停着马车,他的小太监正牵着马,焦急地望着他们。
季沐泽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了她身旁。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一夜,待到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却已经死了。
这不止是家国仇恨,还有丧失亲人之痛。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少女会瞒着家里人,女扮男装,偷偷跟着霍大将军的队伍走了。
除了季沐泽。
临行那天,他站在城墙之上,凝望着大军远去,直到那旗帜与地平线重合。
小太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就在潜移默化之中改变的,但他不知道是什么。
“殿下,这城墙上风大,您的身体不好,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上次他带殿下出宫,让殿下陪着燕小姐在外面冻了一夜,回去之后殿下就发了高热。
要不是殿下求情,他就要被淑妃娘娘打板子了。
这次再这样,就算是有殿下为他说话,他怕是也要没半条命。
季沐泽收回视线,了无情绪的眼眸中,似乎多了些其他的东西。
那隐隐发白的唇轻启,“回吧。”
——
燕璇十九岁,跟着霍啸寒班师回朝。
那时的她已经暴露了身份,甚至被陛下封为了将军,成为本朝第一位女将军。
途中,郑副将他们打趣她。
“燕将军,如今我们距离皇城越来越近,你心中可有不一样的感觉?”
“哎!你怎么能这么问?应该直接问是什么感觉!”
“哈哈听闻六皇子也是至今未娶,通房侍妾一概没有,可见他对燕将军也是一往情深啊!”
燕璇听着这些话,有些无奈。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少女了,对六皇子也没了那捉弄的心思。
至于当年说的什么非君不嫁,也不过是想要接近他的借口。
谁知大家对此竟深信不疑,甚至还想撮合她和他。
燕璇懒得解释,只道,“我想直接回将军府看看娘,你们帮我告诉霍将军一声,陛下那里我就不去了。”
郑邺误会了她的意思,表示理解地笑了。
“燕将军有自己的感情之事要处理,想必陛下不会怪罪的!”
其他人一听,顿时了然,纷纷将暧昧的视线投向她。
这表情,分明是觉得她要去私会六皇子了。
燕璇:“……”
年少不懂事,老大难解释!
其实自燕璇回京后,她和季沐泽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偶有她被陛下宣进宫的时候,两个人才会在御花园碰上一面。
远远看到彼此,也不过是点点头,然后离去。
大概是小时候的“豪言壮志”被太多人听到了,大家都觉得她和他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就连当今圣上也这样认为。
景帝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快要不行了,便让她护送着季沐泽去平溪县,并守护边境,无召不得回京。
边境距离平溪县很近,这也算间接地撮合二人了。
燕璇一路上都奉旨护送,从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做出格的事。
到了平溪县,她找了处宅子将娘安顿下来,又把县里的那群恶霸狠狠收拾了一顿,替六皇子立了威,便前往了边境。
直到三皇子派来了杀手,打破了这样互不相干的局面。
燕璇代表燕家,在夺嫡中,她算是中立派,哪位皇子都不站。
但有时候中立比站了队的还要危险。
而燕璇也没想到对方这么大胆,竟然直接潜入她的营帐,要对她一刀封喉。
要不是她反应敏捷,察觉到对方的存在,怕是会无声无息地交代在这里。
可饶是如此,打斗中,她还是被捅了一刀。
刀上有剧毒,她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意识彻底消失前,她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属下。
——
小太监一直伺候六皇子起居,因此,他也跟着来了边境。
此刻,看着房间里翻阅卷宗的殿下,小太监止不住地叹气。
“殿下,容奴才多嘴,您对燕小姐也太冷漠了,你们分开这么多年,您若是还不主动些,燕小姐可能就要和别人成亲了!”
他最近可是听说,燕小姐的娘多次打听县里未成婚的青年才俊,只盼着燕小姐成家呢!
季沐泽翻页的手一顿,眸中似有异样闪过,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他平静地说了一句,“缘分未到,不可强求。”
小太监默了默,忍不住吐槽:“您都不主动,哪来的缘分啊!”
他真怕自家殿下打一辈子光棍!真是急死太监了!
主仆俩正说着,外面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殿下!燕将军她受伤了!如今命在旦夕,请您允许王太医为她医治!”
王太医是专门负责照料季沐泽身体的太医,这次也跟着他来了平溪县。
毕竟是专属太医,没有他的准许,自然不能随意为别人看病。
哪怕那个人是传闻和他关系甚密的燕璇。
季沐泽来到后院,看到廊下的那一道血迹,气息有一瞬间的起伏。
黑暗中,小太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平淡地问扶着燕璇来的副将。
“可抓到了那人?”
副将行礼后,说道,“回殿下,已经抓到了,此刻还在营地那边。”
季沐泽转身离开,独自一人去了营地。
病弱的身躯让他控制不住脸色发白,可更让人害怕的,是他那看似平静的眸子。
半个时辰后,气质出尘的人离开,徒留牢中只剩一口气的杀手和面面相觑的众将领。
若不是亲眼所见,所有人都不会相信,那个传闻中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出家人”,拿起刀来面不改色,甚至比燕将军砍敌将的脑袋还要利落,手段也更残忍。
想到刚才季沐泽淡然的神情,见惯了生死的大老爷们都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而小太监对此一概不知,他正替自家殿下守在燕小姐的房外,随时了解她的病情。
——
燕璇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了。
几步远处,男子坐在窗前,手执书卷,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不入世俗的模样,宛如神邸。
他似有所觉,起身去倒了一杯水,缓步向她走来。
“你中了毒,需要调养一段时间,最近就不要去营地了。”
燕璇和大老爷们相处久了,对男人基本免疫了,哪怕是有着绝色的季沐泽。
她“哦”了一声,抬手去接他手里的茶杯。
指尖相触,才发现他的手比杯子还要凉。
燕璇抬头看他的脸色,发现并无不妥,暗暗松了口气。
她仰头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递给他。
“你不用守在我身边的,县里这么多事,你又刚上任,肯定很忙。”
季沐泽拿着杯子,站在床边却没动。
“燕璇。”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还是连名带姓的喊。
燕璇有一瞬间的懵,“啊?怎么了?”
“外界皆知燕将军心系于我,若是燕将军在婚事上有什么苦恼,可来寻我。”
季沐泽说完,还弯下身子,为她掖了掖被角,才转身离去。
他放下杯子后便出了房间,算是应了燕璇那句赶他的话。
燕璇被他掖被子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反应过来后,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在婚事上有苦恼就去寻他?难不成他还能向传闻屈服,娶了她?
且不说喜欢他本就是假话,就他们皇室季家的那规矩,她也受不了!
不仅如此,成亲后就要拘于四方小院里,整日围着一个男人打转,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只是燕璇没料到,季沐泽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偌大的燕家,如今只剩燕璇和她娘两人。
而她娘后半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让她成婚,嫁人或招婿都可以,只要能生孩子就行!
实在架不住老太太念叨,燕璇妥协了。
她思来想去,与其找个不合心意的,还不如和季小泽在一起。
最起码知根知底,那人貌似还很听她的话。
有了主意就要行动起来,这是燕璇一贯的行事准则。
她前往县令府邸,却意外碰上了同样来找季沐泽的两人——霍啸寒和千芫。
燕璇对他们所说的太阳能发电很感兴趣,在季沐泽的默许下,旁听了整个谈话过程。
千芫为他们提供技术,还能治好季沐泽的病,但条件是他们要照顾好何家,若是遇到事情,必须为何家撑腰。
季沐泽知何家人不是惹事之人,便答应了下来。
改造平溪县的计划就这么落实了。
这么一耽搁,直到一年后,燕璇才和季沐泽成婚。
两个人婚后,面上相敬如宾,背地里却如胶似漆。
多年过去,燕璇回忆起来,才发觉不对。
她坐在屋内,望着院子里正在浇花的老头子,气冲冲地过去夺了他的水壶。
“季沐泽,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对我心怀不轨了?!”
什么脱离红尘不染世俗,全是放屁!
要不是他这个皇子的纵容,她怎么可能靠近的了他?京城中又怎么会有那些传言?!
已是花甲的老人抬眸,平和地望着她。
“阿瑜如此貌美,让人倾慕乃是常事。”
阿瑜是燕璇的小字。
燕璇不敢置信,“……这就是你的理由?当时我才八岁!你,你禽兽啊!”
“非也,”季沐泽淡然解释道,“只是一靠近你,便让我心生欢喜,真正喜欢上你,是在你班师回朝后。”
大概是前世有缘,他总忍不住想靠近她,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燕璇仔细瞅了瞅他的神情,真看不出他哪里欢喜了,只是话说开了,再问也没意思了。
她没把水壶还给他,颠了颠里面还有水,便将剩下的盆栽浇了。
小院子里,老夫老妻立在花前,温馨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