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弘察可不知道大臣们心里的百转千回，他见李铁说完了却无人应声，心中有些奇怪，却也先解释了起来。
“这查账自然不是查寺庙的。账都是人做出来的，查账的人如何知晓是真是假？”
安弘察从来就没指望从寺庙下手解决问题，或者说，寺庙的那点破事，他还没放在眼里过。
无非是些聚众、结社的由头，经得住铁骑铮铮？
让安弘察决定拿他们开刀的，另有他因。
他见李铁一脸不解的样子，主动解释道：“这账自然是官府做的，账上记的当是官府管辖范围内寺庙名下的所有亩田、铺子。”
“官府手里不是有吗？”蒲英文有些奇怪。
“哎！”问题便是出在这，终于有人问出关键问题了，安弘察显得很高兴，“官府手里的数据是哪来的？是地契上登记的，还是实际掌控的？”
这种欺上瞒下的活计，说朝廷一无所知，那是不可能的。
别说其他人，就是在座的大臣们，使些手段强占农田的也是有的。
想到这里，安弘察有些烦躁，他努力压了压脾气，继续说道：“此番要的是这些田地实际握在谁的手里，若是在寺庙道观的手里，那可是不能认的。”
“去岁寺庙掌控了十亩良田，那就得有这十亩的地契，纳这十亩的税赋；若是今年成了三十亩，那也以此类推。”
查账的意思，自然是朝廷查地方的账，怎么可能是查百姓的账，安弘察又不是脑子坏了。
皇帝一直坐在边上听着，听到安弘察这番言论，隐约间觉得有些熟悉，他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安弘察什么时候提起过类似的意思。
搞半天小崽子是一直记着呢，朕就说小崽子爱记仇！
皇帝记得先前育种实验要推广试点时，安弘察便是拿出了“摊丁入亩”的言论震惊了在场的人，搞半天，他还想搞那套！
皇帝看了眼李铁，见他一副痛苦面具，就知道他也想起来了。
顿时幸灾乐祸，该！不能只朕一个人头疼。
李铁也没想到安弘察千转百回，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他长叹一声：“殿下若是执意推行，恐怕是会引起天下纷乱。”
老道又在吓唬人了。安弘察不以为然：“嗯？什么纷乱？”
“殿下此法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给地方带来了困扰，实控与地契相符，说起来容易，执行起来可难的很。”
李铁在地方任职过，自然是很清楚一地官府的执行能力，是以安弘察一提，他就觉得太难了。
原来是担心这个问题。
安弘察摇了摇头：“左相，你这便是在忽悠人了。朝堂要定的自然是这活能不能干，至于具体怎么干活，也得拉到父皇、拉到朝中重臣面前一点点商议？我虽入仕经验少，可也是能看出来问题的，你可切莫敷衍我。”
李铁倒是没有忽悠他的意思：“若是活干不下去，自然也就没了要不要干的前因了。”
“两码事！”安弘察点了点桌子，“左相也好、蒲尚书也好、诸位大臣也在，都是曾经主政过一方的人，这活能不能干，判断不出来？若是最后活真的没出成果，那就恐怕不是不能干、而是不想干了。”
安弘察这话说得直白又隐晦。
“再说回地契这事，要想干好也不难。寺庙如今不是免税赋么？我看不行。就和寺庙的规模挂钩。寺庙僧侣都得持朝廷颁布的许可证明挂单，庙里僧侣越多，说明规模越大、收的香火钱就越多，这税赋就得往上定。”
“地方核定出来的田块越多，税赋就越高，届时朝廷与地方八二分账。”
非常市场经济。你寺庙若是嫌税赋高，那便少招点僧侣，若是连税赋都付不出来，那正好散伙清寺！
要么交钱，要么少人，二选一。
分账？这也能分？安弘察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被震惊。
安弘察看着大家的脸色，对这反应有些意外。这也能震惊？
安弘察觉得自己已经很给面子了，若是按他一开始的想法，寺庙应当连香火钱都要给朝廷纳税。
这可都是民脂民膏一点点供养出来的，皇帝干得不好还得挨骂、得亡国，怎么到了这帮僧侣头上，就这么潇洒，光享福不干活？
“这不就是明抢吗？”犹豫了半天，皇帝终于忍不住开口。
皇帝一语道破了精髓，大臣们也在下面偷偷点头。
安弘察则更为直接，给他爹比了个赞。
“不愧是父皇，慧眼识珠！”他夸赞道，“就是在抢钱！寺庙抢百姓的钱，朝廷抢寺庙的钱，在把这钱用在改善民生上。儿臣相信，就算是他们佛家的观世音菩萨下凡，也得叫声好。”
我看你这理直气壮抢钱的模样，那什么观世音看见你都得叫一声晦气吧。
皇帝心中腹诽，面上却给安弘察留足了面子。“左右不过是些僧侣，也确实该给大安百姓做些贡献。入了国库那八成没什么说的，留在地方的应当专款专用，只可用于民生上，每年度都应张贴告示公告一回。”
皇帝在这话说得安弘察着实惊叹，这实打实的群众路线啊！发挥群众实现监督的职能，考研政治没你真是读不下去！
“这主意好，父皇是怎么想出来的？”安弘察仍不住问道。
“自然是朕聪颖，你还得学着点。”皇帝随口敷衍了他一句，转而对李铁说话，“不管要不要推行，先让各地官府把寺庙、僧人的数量、名下亩田的数量和来源都统计出来，朕得先看看。”
这是自然，李铁犹豫都不带一下，答应了。
“你也不要与朕在这夸夸其谈。”皇帝又转而教育起安弘察，“做事做一半的臭毛病又犯了是不是？朕今日非得治治你。寺庙的事等统计出来了再议，你先给朕去把南昭处理了。”
安弘察顿时哀嚎了起来：“真要儿臣去跟啊？”
“朕虽不是出家人，也是不打诳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