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勉往外走的身形一顿，安弘察从他的背影里都能读到一丝尴尬。
“不知陛下，怎么个意思？”顾勉回过身，问得小心翼翼。
“他说漕运一事办不好，就扒了你的皮。”
这听起来更像是太子殿下会说的话，顾勉松了一口气：“那臣必定不会给陛下这个机会。”
顾勉走后，安弘察坐在那里，左思右想、右思左想，还是想去摸摸他爹的套路。
这天底下哪有只能亲爹坑崽子的，如今风水轮流转，崽子也能坑爹！
他迈着矫健的步伐，气势汹汹地到了齐云殿，撵走了正在唱戏的小生、屏退了包括曹武德在内的所有宫女太监，“嘭”得一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皇帝看着他一连番的举动，好以待闲地靠在躺椅上，动都没动一下。
“父皇不问问儿臣要做什么？”
“那你说说想做什么？”
安弘察关上殿门，撸起袖子，推开他爹的腿，一屁股坐在脚凳上：“父皇这么不把儿臣放在眼里吗？儿臣要篡位，今日就把父皇幽禁在齐云殿，明日就登基！”
“那你抓紧时间。”皇帝睁开半眯的眼，“朕早就不想干了。玉玺就在中和殿，你拿支笔来，朕给你写道圣旨。”
说完，他还推了安弘察一把：“快点。今日便把这事敲定了，明日朕就下江南游山玩水去。”
“江南如今天寒地冻有什么好玩的！儿臣要废丞相！”
“哦。”皇帝语气里颇有些可惜，“这就改了念头不篡位了？要不再商量商量？废丞相就废呗，明日不上朝，后日再废吧。”
说完就又合上了眼，简直如同在商量午膳吃老鸭汤还是鱼汤。
装模作样！
皇帝越是这样安弘察越能品出他内心故作正经，憋着坏呢。
“儿臣都知道了！”安弘察扯住他爹还在悠哉悠哉晃着的摇椅疯狂摇晃，“真是亲爹啊！给儿臣下套！”
皇帝被他晃得眼冒星光，连忙用手撑住扶手：“停停停！不篡位了，改谋杀亲爹了吗？你爹快被你晃晕了！”
安弘察停下作恶的小手。
“姜还是老的辣啊！要不是儿臣去礼部撞见了余图，还不知道父皇干的好事！”
皇帝无奈，从摇椅上起身，拉着安弘察往案前走：“那么，是谁让太子殿下去礼部的呢？”
是朕。
皇帝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你啊，太嫩。”
安弘察攥住他的手指头：“老奸巨猾。”
“朕姑且把这当做太子殿下对朕的嘉奖了。”皇帝抽出手指头，招呼安弘察坐下，“倍感荣幸。”
没有外人，这两人坐得一个比一个没有正经样：“你啊，光想着培养这个培养那个，也不是不行。但是等他们成长起来得要多久？你等得起吗？”
皇帝掰着手指头数：“你外祖，自然是最顶用的。问题是满朝文武都知道他是你太子殿下的一大助力，谁不盯着？你要用他，还不如用你舅舅。上有惹眼的、下有顶火的，又正值壮年，他才是你外祖家最合适的人。”
“接下来是谁？一个是顾勉，一个是陈武。陈武确实可有大用，你用得没错。至于顾勉。”
提到顾勉，皇帝就要好好说道了：“他于你有意，这一项不得不考量。若是日后你最后真就没个喜欢的郎君，那选他也行。但若是要选他，就得冷着用，外戚干政的道理，连你外祖家都要避嫌，何况是他本人。”
安弘察正要反驳，被他爹一把按住：“但问题是，你手头除了他，无人可用。”
“不管日后是冷着用、还是热着用，你现下也只能用他。”皇帝补充道，“这会让顾勉在朝堂当中变得无比被动，但若是他这点困境都处理不好，日后也没有资格站在你身侧。”
“至于盛逻，他是一把好刀，但问题是上不得台面。你若是想给他安排个差事，挂个一官半职，那无妨。”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但若是要往上提，不可。原因很简单，盛逻这把刀如今是握在你的手里，而不是大安皇帝的手中。”
孤狼诚服的对象是狼王，而不是狼群，注定会成为埋给后世的大雷。
“除非你届时立道旨，让盛逻给你殉葬。”皇帝半开玩笑，“但朕想着，让朕那个新继位、如今还没影的孙辈来办，没定数。”
也不值得冒这个险。
“不对。”安弘察摇头，“不是这个道理。儿臣差点被父皇绕进去。”
皇帝饶有兴致：“那你说说，是什么道理？”
他将桌上的手炉往安弘察那边推了推：“朕洗耳恭听。”
“父皇现在担心的，是儿臣手下无人可用，这是儿臣的劣势。”安弘察慢慢理清自己的思路。
“对。”皇帝点头。
“但这也是儿臣的优势。无人可用，就意味着人人都可用。儿臣只用能处理事情的人，而不是用具体的谁。”
他渐渐找回了自己的逻辑：“譬如顾勉和盛逻这两人，儿臣需要一个人去主持修路，发现顾勉的履历合适，那便定他。但若是想要人去出访，盛逻更合适。”
“这朝堂上谁在什么位置、担任什么样的角色，应当按照儿臣的需要来。”安弘察抬头看他父皇，“而不是从儿臣的人里挑个能见人的，把他按在哪个重要位置上。”
德不配位，庸者横行，是最大的罪。
“所以你要废丞相？”皇帝问道。
“是。”
如果说在来之前，安弘察对于“废丞相”还停留在想法、念头这个层面。那如今，他已经觉得这是必须要做的事。
“儿臣不是对左相有意见，他这些年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但丞相一职拢权势重、以致朝政失衡，也是真。”
“丞相这一职，是必定要撤。若是不撤，有他挡在前面，想要调整朝堂，就是空谈。”
“好，很好。”
皇帝拍手，很是满意，“朕当年拆分丞相一职，送走乔相时，也是这么想的。”
“如今，这是你的考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