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陈铮没有过来,徐江南百无聊赖从东方越那里讨了几坛子酒喝,不过一整天都忘了开坛,他总觉得陈铮说的东西比酒更为的醉人,王诩这个人他听说过,在卫家剑阁之上的书目之中有过这个人的名字,不过详文却不多,就同道门阴阳道术一般,王诩归于鬼谷一门,传闻大秦开国设立一阁用来表彰功臣名将,跟如今西夏在金陵宫内一方星陨之上刻字留名一般,这可是千世流芳的美誉,不知道有多少文武百官眼巴巴的想在这上面要个一席之地,而秦阁之上,为首的那位连名字都没有,只有姓氏,姓张,连生平记事都少的可怜,短短四个字,师承王诩,隶属鬼谷一门。
再后来徐江南便在剑阁花了一点时间刻意关注过这个名字,以及鬼谷一派,不过知之甚少,他只知道这鬼谷一派是道门分支,例代只收两名弟子,跟道门占卜星象,观人生死不一样,鬼谷一门非但精通三略六韬,而且擅长言学,纵横之说也是源于此处,至于心性,则是跟道门中人一样,修真养性,平地飞升。
徐江南没有想到自家父亲传承这么一门,而且谢长亭也是这一门的传人,不过想来陈铮也不会拿这事来诓他,没有道理也没有这个必要。
而且陈铮也觉察到了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对于这事他也想过,因为在西蜀道的时候,他的身份还没暴露,已经有人闻讯过来,这个人就是萧陨,经过卫城一事的时候,他就怀疑后者是北齐的人,不过昨天一开始他又怀疑这是陈铮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但是又被他给否认了,昨天探陈铮口风的时候,显然陈铮在金陵之前,对于他的态度,还是能杀则杀,如今却能低下姿态过来跟他说道,其中有多少真假不说,至少他知道自己已经值得陈铮重视,这就是九品的好处,这也是李先生跟他说的目的,九品之前,跟朝廷打交道,你得看朝廷的脸色,可九品之后,在哪都不是寄人篱下,别说朝廷看你的脸色,至少你可以免跪挺胸不是?
不过西蜀道的平王是个假的,这事他没想到过,难怪当时瞧着样子,跟江湖里的传闻不一样,看着样子就是个拿不动刀的主,跟能上马追人千里狠辣传闻截然不同。
徐江南发着呆,到了半夜的时候,东方越又是溜达了过来,出人意料的便是手上没有酒,反而捧了一壶茶,在徐江南边上坐了下来,饶有兴致的啜了一小口,然后闭着眼一副陶醉享受的样子。
徐江南白了东方越一眼,嘲讽说道:“牛嚼牡丹。”
东方越啧啧嘴,得意说道:“这可不是茶。”
徐江南笑着问道:“不是茶是什么?”
东方越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舒畅说道:“金子。龙凤茶听过没?”
徐江南皱眉说道:“龙团凤饼?御前茶?”
东方越嘿嘿笑道:“托你福,捞了几两茶,这东西要是搁山下去,怕是要几百两金子,而且还有价无市,就算放在这山上,那些个道观老观主也是眼馋的很。”
徐江南意兴阑珊的嗯了一声,没有把老道士说的话放在心上。
东方越也是悻悻,又是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打着哈哈说道:“你真要去辽金?”
徐江南往后仰了下身子,哈了口气说道:“都说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短,陈铮几两茶就把你给收买了?”
东方越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君不见李义府之辈笑欣欣,笑中有刀潜杀人。”
徐江南转过头,“不可信?”
东方越笑容古怪,不点头不摇头,只是低头喝茶。“我可没说过,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李闲秋不让你习武吗?”
徐江南摇摇头。
东方越双手捧着茶放在膝盖上,抬头看着月亮,本来就不是圆月的当日,再加上点乌云,就变得更加晦涩难言,东方越收敛起笑容说道:“画虎难画骨,画人难画心,以前的时候,不光是李闲秋,包括我,也不想你走武道一路,不是因为你资质差,也不是你心性差,而是你不适合。”
东方越回忆说道:“李闲秋说他看不透你,因为有野心的人功利心都很重,这种人才是办大事的枭雄心性,可是放到你这里却恰好相反,他说他能看出你的野心,不过却看不到你的功利心,也就是说你可能是个苗子,却也仅仅是个苗子,长不成福荫,所以让你入武道,到头来只会害了你,你心不狠,李闲秋说带你走了几年江湖,你的心也狠不起来,狠不下心,你怎么斗得过朝廷那群老狐狸?李义府笑中可藏刀,郑夫人掩鼻杀美人,你这样的性子,除了被他们摆布,没有它途。不过后来让李闲秋改变想法的却也恰恰是你没有什么功利心,说你这样的人,能护一个城,可能原因仅仅是城里住着某个种剪花的人,祸害不了江湖百姓。”
徐江南没有说话,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是彰显了一切,的确很多时候,他只是想着说余生泛舟秦淮,种一棵青梅,然后看一个人的眼睛老去。
东方越咂了咂嘴,“如今陈铮愿意低下姿态找你,这是好事,可同样也是说明你有利用的价值,这个道理相信你懂,你若是八品,别说朝廷看你一眼,就算你前些日子死在了秦淮河上,你信不信陈铮都不会给你收尸。”
徐江南叹了口气说道:“人在屋檐下。”
东方越没好气的看了徐江南一眼,笑骂说道:“这个人应该不是说你吧,要说她我还信,可她前两天不是还给你来了一刀,转眼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瑕疵必报了?”
徐江南瞪了东方越一眼,后者没有理,径直说道:“不过这事你可得想清楚了,辽金的事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完事的,当年能凭借一教之力在中原江湖弄潮翻浪,底蕴可见一斑,这个差事可不好办,少说也得半载数月,晚可要三五载的年岁,你应该也知道为官的人拼了命想往京城跑的原因,就连当初刚迁都,文武百官就算怨声哀悼,最后不一样屁颠屁颠的跟过来了,而当了京官以后,就算连升三品,若是调往异地,那也是跟死了爹妈一样的面色,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徐江南狐疑说道:“我可不是官,朝廷也管不住我吧。”
东方越摇了摇头,“当年阴阳教仅凭一教之力能和中原武林打个平手,这份底蕴可见一斑,你此次过去,不说那些晦气话,少则数月半载,多则一年两年,到时候江湖能记得你的人可就不多了,知道徐家事的人,更是屈指可数,天下人行事,要的就是大义这个名号,等江湖人觉得你在唱独角戏的时候,你认为徐家还有机会吗?”
徐江南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当中还有这般意思,他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东方越,试探问道:“那我不去?”
东方越又是摇了摇头,正襟危坐说道:“西夏作为中原门户,和辽金你来我往了几百年,梁子早就结下了,这二十年的安稳日子算是老天开眼,无论是西夏还是辽金,磨刀二十年,也该亮出来看看了,尤其西夏,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陈铮可是把辽金的使节都给砍了,决心不可谓不大。不过他也没有说错,兵对兵,将对将,江湖对江湖,朝廷还好,可江湖嘛,前些日子你也看到了,死气沉沉,二十多年前好不容易出个李闲秋,如今连个碑都没有,至于其他也都被李闲秋给盖过了风头,锐气全无,走旁门左道的投机取巧还行,要登大雅之堂就不行了,至于世家一流,青城山的这些道士能修仙成道的没有几个,就算有,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妖怪,南北寺好不容易出来一个齐红尘,原本以为会有门道中兴这么一说,谁知道折在了宁白衣手里,剩下就是远在西域的万佛寺,再加上中原的三大剑冢,卫家走了个老祖宗,年轻一辈也就剩下一个撑场面的卫敬,方家估计能好一点,听闻方轩是个九品,卢安也是方家的人,这一次又在你这条沟里翻了船,底子再厚也肉疼吧,总不能让这个一家之主赤膊上阵?至于吴家,陈铮再是手眼通天,也管不到丰州那片。
至于中原的散人,那日被你激到最后反倒是一个八品的小宗师冒出头来,见微知着,不多谈,尤其这姓胡的底子差的还不是一星半点,想必一直是摸石过河,要不是江莫出手,估摸着龙门关都过不去,反而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杀你的温姓小子,是个苗子,只不过天下间的苗子多了去了,能上九品的扳着指头都能算出来,再者中原的江湖也没有下一个二十年来培养这些苗子不是?这一点上,陈铮有点急,可陈铮急也是有道理的。”
徐江南疑惑的嗯了一声问道:“为何?”
东方越嘿嘿一笑说道:“因为中原不只是西夏,还有北齐,北齐和辽金对付不到哪里去,边境之上见了面一样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但江湖当中西夏北齐的边境念头并不深,你说要是西夏江湖跟阴阳教打起来,丰州吴家会站在哪边?吴家对阴阳教的仇恨比起吴家卫家只多不少,即便吴家底子比不过方卫二家,可同属中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有机会在天下人面前长长脸,想必也很愿意从阴阳教上咬下一块肉。
这是大义所向,北齐的朝廷想管也管不了,可一旦吴家出手,北齐那边的江湖散修,或多或少也会有点动作。”
徐江南眼睛一亮,顺口接道:“陈铮要的其实不是辽金?而是收拢这些人?一旦他们觉得这一次西夏占理,对西夏生了点好感,以后的两国之争,西夏就占了先机!”
东方越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其实不止,如今谁都能看出来西夏处在青黄交接的时候,也是权力过渡的时候,若是这会出点岔子,免不了伤筋动骨,而今北齐动作不止,西蜀道,江南道包括凉州,多多少少能看出点北齐的影子,陈铮要说不忌惮是不可能的,在这种时候对上辽金,明面上是不明智的取死之道,实际上里面的文章可大了去了。”
徐江南十分惊诧的看了东方越一眼,以前他只是隐约觉得这老道士有点本事,如今看来,似乎本事大了去了。
东方越对于徐江南的眼光视而不见,捋了捋思绪继续说道:“取死之道?呵呵,要有这种结果,无非是北齐对西夏用兵,迂回南下,就同二十年前辽金南下一样,你觉得北齐会如何做?”
徐江南嘿嘿一笑,“手起刀落,趁他病,要他命。”
东方越嗤之以鼻说道:“目光短浅,商贾之道。二十年前辽金南下是趁虚而入,说白了是北齐拖住了西夏,你可以猜测是北齐暗中推波助澜,但你能拿出证据吗?众口无凭,造不出多少麻烦,可若是北齐这次南下,能取下金陵还好,若是打不下金陵,北齐被千夫所指都是往浅了说,至少三五十年休想再得士子心。而且往后西夏若是北上,那就是身背大义,师出有名,这个名,在西周天子苟喘的时候,谁不是想破了脑袋,就为了周天子的一句扫天下之不臣。”
徐江南迟疑说道:“难不成眼睁睁看着西夏借此机会完成权力交接?”
东方越笑着摇头,悠然说道:“这我就不知道喽,局外人看局总归还是要明晰一点,可要猜落子,谁能说的准?说不定北齐孤注一掷,一举拿下金陵,陈铮也是死于战乱,当江湖只有一个朝廷的时候,天知道有多少人不敢再提这件事,不过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徐江南白了一眼东方越,没好气的说道:“我说去吧,你说不能去,可不去吧,你又说江湖需要点时间。”徐江南想了想之后,咧开嘴笑道:“那就不去了,毕竟我和江湖的情分,没你想的那么大。”
东方越嗯了一声,不容置否,轻飘飘撂下一句话,捧着茶水悠然离开,不过这句话倒是让徐江南看了一夜像狭刀一样的月牙。
“我只是一个传话的人,这些都是李闲秋要说的,对了,还有最后一句话,他说他应该不会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