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宁放下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埋头工作了一个下午。
窗外,夕阳灿烂如火,天已经黑了。
益宁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灿烂的秋菊,深吸一口令人沉醉的花香,才觉得有几分放松。
身后的书案上,厚厚一摞贝叶纸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上头的墨汁还没干透。
那是最近一段时间加入木族的所有流浪者的名册,其中包括了在木族定居的日期,年龄,性别,亲属,朋友等等信息,分门别类的记录清楚,等到装订之后,就可以跟木族已有的户口册放在一起,存入身后的那个大柜子中。
那里存放着这些日子以来,益宁慢慢整理的所有的文字材料,多数是关于农事、渔猎、饲养等经验方法的记录,还有些益宁为木族孩子们整理的书籍资料。
益宁的脑子不是电脑,什么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最多只记住了前三句,连经典课文“朱自清的春”也只剩了一句“东风来了,春天的花不开”还记得住,其他的全都还给了老师。
而且,对于一群完全没有任何文化基础,甚至连字都不认识的人,跟他们谈什么文字的美感,那完全是瞎扯淡,这帮熊孩子根本听都不会听。
所以,益宁写了很多预言小故事,将勇士和猎人、族长和祭司、神山和神使、神树和守护神这些这个大陆熟悉的元素,编成一个个引人入胜的小故事,将勇气、爱情、正义、善良这些正能量的元素融入进去,利用这些小故事吸引他们的兴趣。
通过这个途径,教他们认字,引导他们树立正确的价值观,明白勇敢、正义、善良这些词的含义,并且心生向往,这是益宁的最终目标。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围着树叶的小屁股努力的顶开门进来,然后是一杯冒着热气,芳香四溢的香茶,小绿一脸认真,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拿着高危物品,离我远一点”这句话。
益宁看着才到人膝盖那么高的小小人儿,端着几乎有自己半截手臂高的杯子,既滑稽又认真的样子,不由失笑,心中又有些感动。
他并不过去,看着小绿一步一步挪到他跟前,将杯子举的高高的,奶声奶气的说:“哥哥,喝水~”
益宁笑出声来,右手接过杯子,俯下身子伸出左边胳膊,小绿眼睛一弯,抱住益宁的胳膊一跳而起,手臂挂住益宁的脖子,坐在他胳膊上。
抱着小绿走到桌边坐下,将他放在桌面上,笑吟吟问到:“什么时候学会泡茶了?”
“哥哥先尝一尝。”小绿歪着脑袋道。
“哟,什么时候学会装神秘了?”益宁在小绿小鼻子上捏了一下,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随即陶醉的眯起眼睛,甘甜清香的味道在嘴巴里弥散,沁透心脾。
益宁眼睛一亮,毫不吝啬的夸奖:“好喝!”
小绿木质的小黑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伸出手指,一朵洁白的小花在指头上缓缓开放:“哥哥要不要加点蜜?很甜哦!”
“哦?好啊!”益宁惊奇的看着那朵在不到两秒的时间内开放的小花,点了点头。
小绿手指伸长,控制着小白花在茶杯上方抖了抖,花蕊处,一滴金黄的液体落入茶杯,空气中萦绕的香气中顿时多了一股子甜香。
益宁又喝了一口,味道果然又有不同。
“什么时候学会泡茶了?”益宁任由小绿伸出两根藤蔓绕在自己手腕上,惬意的享受难得的下午茶时光。
“我跟南瑾哥哥学的,南瑾哥哥会用好多植物的花和叶子泡茶,不过我学会了之后,泡的比他还好哦。”小绿索性钻进益宁怀里,坐在他腿上,一脸炫耀的说。
小绿化成人形之后,跟以前长在花盆里的时候脾性大不相同,缠人的很,动不动就要黏在益宁身上。
他小娃娃一只的形象,萌哒哒的,益宁怎么可能狠下心来拒绝,也愿意抱着他,族里的别人早知道他们的祭司神奇,见他身边多了一只神奇生物,只是惊讶了一阵子,就欣然接受了,只有木坤,越发讨厌这个小东西。
安置黎贡带回来的这批流浪者,益宁忙了好大一阵子,此刻听到“南瑾”这个名字,益宁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
“今天天气不错,小绿想不想跟我出去看看木香姐姐?”益宁摸摸小绿的树叶脑袋,问道。
”好啊,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去哪儿都好。”小绿扬起小脸,乖乖的回答。
抱着小绿,益宁出门去阿噶大叔家,两个侍卫赶紧跟上。
益宁已经习惯身后有人跟着了,招呼了一下木山和索木,就率先朝门外走去,木山跟索木立刻一脸严肃的跟了上去,同时握紧手中的剑柄,上次祭司差点被刺,他们两个心中一直都心怀愧疚。
作为祭司的贴身侍卫,在祭司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居然不是他们两个第一时间站出来替祭司阻挡危险,这简直有负于“守护甲卫”这个称谓。
虽然最后益宁并没有受伤,也没有说半句责怪他们的话,但是他们心中却更加难受,尤其是听到祭司说要去看望木香的时候!
祭司有难,第一时间扑上去救祭司的,竟然是木香!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而不是他们这些穿戴着族内最结实的皮甲,手执着族内最锋锐的利剑,口口声声说要以守护祭司为天职的守护甲卫!
这种屈辱的感觉如跗骨之蛆一样紧紧的缠绕着他们,让索木和木山简直无颜再去面对族人的目光,唯一支撑他们继续在族里行走的力量就是绝对不能让祭司再出事的信念!
警惕的张望四周,他们不敢再有一丝放松。
阿噶大叔家很快就到了,远远的就看到阿噶大叔正在门口晒菜干,趁着秋阳还盛,家家户户现在都在弄这个,并不稀奇。
“阿噶大叔,晒干菜呢?”益宁笑着打招呼。
“祭司,您又来了。小绿大人好!”阿噶笑眯眯的行礼:“是来看阿香的吧?您太客气啦,阿香能够在祭司有危险的时候帮上忙,实在是她的荣幸,您这么天天过来看,她怎么有这个福气消受得起呢?”
益宁上前一把扶住阿噶:“大叔,木香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她,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了,我多来看看她,是应该的。”
“呵呵,阿香好多啦,阿莲也来了,她们两个小姐妹正在屋子里说话呢。”
“那我们自己进去好了,您忙您的。”益宁一向亲民,看看他一手刀一手萝卜,也不让他陪,抱着小绿就往里走。
自从木香受伤后,益宁几乎天天来,阿噶都习惯了,也不客气,见益宁进去了,就低头自顾自弄起自己的萝卜干来。
走进院子,刚要喊一声打个招呼,就听到“呯”的一声响,是什么东西被摔碎了的声音,接着就是阿莲的惊呼:“这是祭司送你的,为什么要摔碎?”
益宁一愣,伸手制止了众人前行,静立在院中细听。
“他救过我的命,我也救了他的命,我终于不再欠他什么了,为什么还要留着他这些东西?”
“阿香,我知道你钟情族长,可是族长已经在春花祭上说了,只会喜欢祭司一人,这辈子也只会跟祭司一人好,你怎么还没死心?”
“你以为我想?我试过了,春花祭后,我努力的试着让自己忘掉阿坤哥哥,可是我做不到!我越是想忘,就越是忘不掉……阿莲,你知道吗?那天其实我早就发现了那个刺客,我看到了他身上的印记。祭司曾经说过大陆上凡是大族,都有自己的印记,那人身上就有黑石族的印记!”木香声音里带上呜咽:
“我……我还看到了那人怀里有刀!他拿出来了好几次,因为索木跟木山离的太近没有找到机会下手……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什么都没有说!”
接着是阿莲怯生生的声音,这姑娘被吓坏了:“为什么?阿香,你要是早说了,就不会受伤了……”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阿莲,那一瞬间,我曾经想着,要是万一祭司死了,说不定我还能有机会……你知道吗,我接近祭司,跟他关系好,讨好他,得到他的信任,就是因为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多见到阿坤哥哥……阿莲,我是不是很坏?”
接下来是压抑的呜咽和长久的沉默,显然,阿莲已经震惊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宽慰自己的小姐妹了。
半响,阿莲的声音才响起,温柔而坚定:“……可是你还是替祭司挡了一刀,阿香,你不坏,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虽然你爱着族长,可是你还是愿意为大家着想,我们都知道,族里不能没有祭司。”
“是,我知道,族里不能没有祭司……所以我最后还是为他挡了那一刀……可是这一刀挡的我并不情愿!我醒来之后,看到祭司的第一眼,我就后悔了……你知道吗阿莲,好几次看到阿坤哥哥来接祭司的时候,我都嫉妒的发疯……祭司对我越好,我越是难受……我该怎么办?阿莲,我该怎么办啊……”
益宁由最初的震惊、不敢置信慢慢平静下来,深深的叹息一声,抱着小绿悄声转身出门。
“怎么,这就要走了么?”阿噶大叔奇怪,以往不都是要呆很久的吗?
“嗯,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以后我再来看她吧。”益宁强笑了一下,绕过他离开,身后跟的索木和木山则没有了之前的好脸色,狠狠的瞪了阿噶一眼,跟了上去。
走出一段距离,看看左右无人,益宁跟他们说:“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
索木没说话,木山则是一脸杀气:“祭司,你年纪轻不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强,她心思不纯,在您身边就有危险……”
“我有危险的时候,可是她第一个冲上来替我挡刀的。”
“刚刚她说了,那是为了还你的救命之情,之前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现在救命之恩已还,她今后还会有什么顾忌……”
“别说了!木山,我好歹是族里的祭司,怎么,我的话不作数么?”益宁平静的看着他,木山一愣,才发现一直软乎乎的小祭司,严肃起来,眼中的光芒竟然丝毫不输整天板着个脸的族长。
无奈,索木跟木山在益宁的逼迫下,都以守护神的名义发了重誓,发誓绝不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小绿把脸埋在益宁的肩膀上,手指变作细细的藤条绕着玩儿,像是一个真的只有一岁多的小小孩童,天真无邪!
只是碧绿的双瞳中,一丝光芒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