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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李愔和李恪的事居然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真正使人心内极度不安、感觉着无着无落的地方原来是夏州都督府。而且赵国公得知的消息不是来自于皇帝,而是来自于柳爽。

夏州到底算下都督府,还是算中都督府,还是算大都督府?

韩瑗茫然地摇摇头,柳爽好像说过夏州都督府的档级,但韩瑗匆忙间没有留意。赵国公有些失望地看着他,怪他拿了个半截子的消息过来。

它使赵国公感到心里发虚的地方,在于没有心理准备、因而没有功夫将此事的利弊想透彻些,因而没有对策。

长孙无忌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自问:郭孝恪……这种死过一回的人,在户籍中早就不存在的人也能复出?

国公也只是无奈的问一下罢了,郭孝恪能复出。

在金徽大帝的手底下,什么怪事都不成其为怪事了,陛下有他一套自己早就成竹于胸的大计。

皇帝的每一项举措——当然大至都督、小至乞丐,大至降州撤府、小至谁家认个干闺女,上至太妃归谁名下、下至谁家借个兵盖个码头,陛下都管。

如果褚遂良此时未离开,那么赵国公真要虚心地问一问他的主意了——

假设褚遂良有这个胆量,操纵御史台挺身而出、弹劾郭孝恪“欺世”盗名的话,皇帝会怎么做?

而自己背后里操纵着褚遂良从中作梗,合适不合适?

江夏王那边对此事知不知情?知情的话会怎么想?

假如李道宗赞成或是反对,赵国公府何去何从?

什么准备都没有!这件事迫在眉睫,赵国公却连一点明确的主张都没有。

皇帝在软刀子削关陇、削李道宗,一边左手拉住赵国公府、右手拉住李道宗,大玩君臣情谊,一边在起用吴王李恪。

夏州地处关内、河内,却被皇帝从关外拉了一拨儿人驻屯,那么地盘也就不属关陇了,人也不属山东了,那里将慢慢属于一个新集团。

夏州因其地位,一旦按着皇帝的意思由郭孝恪坐镇,从而进一步稳固下来的话,赵国公吃的亏比李道宗要大的多!

皇帝这样轻视自己这位舅舅!

乍闻此事,赵国公有些出奇的愤怒,自己是玄武舍命的重臣,开贞观盛世的第一功臣!先皇后的胞兄!一向对先皇的嫡子们知亲知近!

韩瑗不甚坚决地道,“国公,下官知道,下官是不能称量陛下的,下官觉得,以下官的机谋见识,根本不能干扰陛下的思路,唯有听从的好。”

长孙无忌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他看着韩瑗,有点悲伤地想,“这便是老夫的嫡系!”

不过韩瑗的话也提醒了赵国公,岂止是韩瑗,连他自己都承认,以自己的见识有时也会错解皇帝的意图。

柳爽说过,晋王两度亲至永宁坊相请,郭孝恪都未吐口答应。

而且皇帝也没有像往常地样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说明陛下也很慎重,郭孝恪至少在游疑。

有亲信的家人进来,附耳对赵国公嘀咕了什么事情,长孙无忌听罢,不顾韩瑗在场,顿时勃然色变!

家人这才略微抬高了声音问道,“老爷,小人当如何?”

赵国公不是很坚定地吩咐他,“密切盯住,不必搅扰。”

家人问,“老爷,只是盯着?”

国公道,“找些精干、身手好的潜伏在永宁坊左近,不要暴露形迹。但关键时刻可以发个声、报个信,陛下若不露面,你们自可见义勇为助擒凶徒。”

家人问,“陛下若露面呢?”

赵国公说,“那也就用不到你们了,给老夫速速遁走,莫让陛下见到!”

来人走后,赵国公觉着连自己的手都在不由控制地微抖。但他哼了一声,在黄门侍郎韩瑗的注视之下,有点幸灾乐祸地自语道,

“老房啊老房,老夫没想到啊,你家这个老二别看绿气冲天,倒是个红脸汉子!弄不好,你在地底下也睡不安稳喽!”

……

永宁坊,对于皇帝的到访表现的最为紧张的,是夫人崔颖。

自从那年她从兴禄坊跑到西州去找她的丈夫、西州长史高审行,一直到眼下,崔颖都没有同眼前这个年轻人变过一次脸色。

这个人既是自己的女婿,也是大唐的皇帝,而且首先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她好像也没办法再替郭孝恪抵挡什么了。

皇帝没有随从的护卫,连正式的服饰也省了,乍一看就像是个来串门的山里亲戚,这才让崔颖更害怕。

家令高白知道陛下要谈大事,安顿好待客厅里的茶水果品,便示意菊儿和雪莲一起退下去了。

这里剩下了郭孝恪,还有极不放心的崔氏。按常理说她该回避,但仍然很反常地坚持陪着。

皇帝也无意让崔颖离开,开口第一句话也不是什么军国大事,而是看着崔夫人问郭孝恪道,“婆子和奚官局的稳婆都在?只是凝血珠仍在江安王府中,待朕从这里出去,必先去江安王府走一趟,将凝血珠索回。”

这话让崔夫人有些感动,不觉同郭孝恪一起问起江安王妃冯氏的伤情来。

皇帝道,“柳玉如和樊莺、崔嫣去探视过,但朕还没功夫听她们说起过,因而不知。但朕最初见过她,好像是震损了肺藏,须要好好的静卧调理。”

崔氏道,“既是王妃也用凝血珠,陛下不必急着去索。”

皇帝夸张地道,“夫人差矣!生产乃是女子一道……关口,岂能不当个大事看待?再说朕岂能分不出个远近来?再说江安王妃的伤重在静卧,与夫人大不同的!”

崔疑听出皇帝在套近乎,一会儿好使自己不好意思开口,她无奈的看了看郭孝恪,话再不说也就没什么好机会了。

夫人道,“陛下美意,臣妾和孝恪感激之至,陛下日理万机,几时未见皇后了?初三她们来永宁坊时,嫣儿为此还动了气说许久未见你,扔了我们一只茶杯,陛下你该照顾一下她们。”

郭孝恪暗乐,夫人有意曲解自己的女儿,对皇帝下逐客令了。谁不知皇后和樊莺、崔嫣也是来帮皇帝做说客的!

但皇帝腆着脸就是不走,还道,“唉,哪里是朕不回去,而是在曹王府喝得过多,连缰绳都忘了牵,朕是让炭火自行带到这里来的!”

崔夫人无法,唤雪莲进来添茶,又让去熬些醒酒汤。

皇这道,“呃……崔夫人你若是感到累了自去休息,朕与郭叔叔只是闲扯也没什么大事,醒一醒酒自然要回宫的。”

崔颖才不信皇帝的这套说辞,如果只剩下了郭孝恪,怕是禁不住皇帝三句半的忽悠。

虽说坐了这么片刻,夫人感觉着腰也麻了,腹内孩子又在不安份地蹬踹,但她就是不走,推说无事。

放生候谢广的娘在门外边提示道,“我说崔夫人,你可得歇着了,存些体力,不然到时候没有力气!”

夫人坐着不走,对门外道,“妈妈你莫催,我的事再大还有陛下金尊驾临事大?陛下不走我怎么好去躺着?万一让贤妃知道了再摔我茶杯。”

这是下逐客令了。

郭孝恪只是毕恭毕敬地陪坐,偶尔上手替皇帝亲自续茶,也不往正事上引,皇帝这个难!说道,“谢金莲特意朕要看看公主,不知她去哪里了。”

于是,郭孝恪再找高白,让去请公主。

公主却从大门外回来,身后跟着忠实的高舍鸡,和刚刚进府来的延州刺史高审行。她见到父皇问长问短,问谢金莲在做什么。

崔颖一见到高审行,就没法子再坐了,因为高刺史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大概会有些尴尬。

而皇帝却大喜过望,对刺史道,“高大人你来得可真是时候,不愧是朕的倚重之臣!”

崔夫人实在不宜再坐了,这才起身,唤着公主和高舍鸡道,“我们去后宅呀,莫打扰了陛下和刺史说话。”

延州刺史一见到了崔颖大腹的样子,的的确确冒了一股浓重的酸意。

她本是自己兴禄坊府上、令半个长安城都艳羡不已的安宅女主,多少年了肚子悄没动静。这次倒是有了动静了,孩子却是郭孝恪这个“死”人的。

他不恨郭孝恪,只恨自己,这种感觉就像一只蚂蚁痛恨涛涛大河,它可以登高望见对岸,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助其渡越了。

刺史痛恨女人和女人绝无雷同,因而让自己控制不住地得陇望蜀,却亲手丢弃了最值得他珍惜的一个。

他崇尚不穷不尽的知觉,但有一个知觉不可重复,已经永远成了过去,想一想都有痛楚来袭。

刺史要从这种知觉是迅速走出来,皇帝的“倚重”之语同样令他感动。同皇帝、郭孝恪见礼过后,开门见山地回禀道,

“陛下可知长乐坊刚出的一件事?房遗爱和李愔砸了归林居,毁了不少家俱还伤了人,据知起因是只臭虫……双方已经经了万年县。”

皇帝气得高声道,“哪里来的臭虫,分明是借风耍气!!”

高审行道,“房遗爱跑到微臣这里借钱赔偿归林居,微臣未借。”

皇帝再道,“不管他!就让妹子自己去陪!谁让她管不住个爷们!”

崔颖刚刚走到后厅,听着身后皇帝在使高声,心中不由惊了一下,“怎么这么快便发起火来,难道是孝恪应对不当?”

想要返身回来看看,但注定再回去已不大合适,肚腹之中却有一阵厉害的痛感传来,她身子晃了晃,用手扶着肚子、皱眉说道,“这孩子!”

在厅外接迎的婆子慌忙扶住道,“夫人,不能再拖延了,速去后宅!”

菊儿、雪莲上前相助,一同搀着崔夫人往后宅去,行到半路时走不动了,婆子要去回禀郭大人,崔夫人道,“就这几步路了,我管不了他了,先顾孩子不要打扰他们。”

奚官局的两个稳婆日常吃住在永宁公主府,常在这里候着的还有一位老太医,这便是皇帝亲戚生个孩子的好处。

当下,这些人个个都听婆子的吩咐,你干这他干那,烧水铺床准备盆具干净拭布剪子等物,老太医进来摸了夫人的脉又回避出去了。

崔夫人痛得呻吟,说道,“雪莲你去前厅外边听着,陛下他们若和气着商量正事,你便不能动,听着语气一不好,再将这里的事进去回禀。”

皇帝三人坐在前厅中说事,雪莲借着续茶的机会进去了一次,发现皇帝并无动气的迹象,于是倒过茶,顺便将茶壶拎到中厅里来,以便下次再进去。

初五有“破五”的说法,城中的鞭炮声远的近的连成了一片,雪莲坐于中厅,根本听不到后宅里的任何动静。

她心头为郭大人暗喜,又担心着夫人,但崔夫人有吩咐,她又不能轻易离开这里,只好寄希望于菊儿会跑过来随时告诉一下。

室内,郭孝恪郑重地向皇帝推荐延州刺史高审行。

高审行对郭孝恪的无私深为感动,因为这个夏州中都督是个正三品,他可以由从三品再往上升一阶。

但皇帝直言不讳地说道,“高刺史有能水是可以胜任夏州都督之职,但不得不说,高刺史身上让人攻谄的弱处也不少。朕若让刺史去,恐为不美,弄不好要害了刺史,那便连垦荒大计也没人替朕照看了。”

刺史知道自己不要做这个打算了,转而真诚地替皇帝说话,反过来劝郭孝恪,“郭兄,你我二人相交多年,不分彼此,高某也知郭兄的能水,为何你不复出襄助陛下?夏州都督一职,高某看你才是最合适的。”

郭孝恪也不怀疑高审行的诚意,他同崔颖刚刚抵达长安时,在漕渠边偶遇高审行时,高审行便表达过同样的想法。

但他苦笑道,“高兄你不是不知道,在下的毛病比你还要大!我若复出的话陛下岂能安生!实在不行陛下或可考虑一下西州高岷。”

皇帝已经看出郭孝恪的坚决,多说无益。

高岷资历略浅,倒是可以来夏州任都督,但西州同样举足轻重,他在西州更能磨炼一番,而且闲事注定少于夏州。

不动高岷西州尚安,动了的话,恐怕一时间也找不出合适的人,同阿史那社尔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如若动了高岷,反而显得高审行叔侄二人都到了关内,似乎也不大好——这不明白告诉众人,皇帝心幕中再无可用之人?

高审行去西州就更不适合了,他那个臭脾气,注定同阿史那社尔尿不到一起,不出三个月西州必起波澜。

只有郭孝恪可以镇得住高审行,换别人还有谁?

这话皇帝都不能当着高审行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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