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光辉
无穷无尽刀影让白振裳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来防御,当刀影消散之际,白振裳看到陆明举着那柄巨刀,就站在自己两步之外的地方。
陆明的刀是插在地上的,但是白振裳却感觉此刻对面的男子,要比他手中的巨刀要可怕得多,陆明就如同自己插在地上的巨刀,笔挺地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面前喘着粗气的白振裳。
“你是刚刚领悟了境界嘛?”
在江湖上一直有一个传说,就是极少数的高手会看破武学,达到所有江湖众人梦寐以求的大乘之境。
称为一名绝世高手,一出手所向披靡,整个江湖都无人能敌,而白振裳看着对面的陆明,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说的陆明并不清楚,陆明只是明白了陆明错过了一段二十年的爱情!”陆明双手松开了巨刀的刀柄,话未落音便转身离去,只留给身后至上神教众人一个略显萧瑟的背影。
”大胆!“白振裳行走江湖多年,凭借一身魔攻也是让整个人江湖闻风丧胆,何时受到过如此不屑的对待,他怒吼一声双手握住鬼头刀,就朝着陆明的背影攻了过来。
”其实放下手中的刀,才能真正意义上拥有刀!“
陆明轻轻地呢喃了一句,然后转身对着已经攻到面前的白振裳,淡然地挥出了自己的右手。
一股铿锵之声,白振裳哀嚎一声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伴随着他倒飞出去的还有那把折断的鬼头刀,陆明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右手,笑了笑继续向着远方走去。
这些年,晓彤躺在那荒野应该倍感孤独吧?作为一个辜负她二十年等待的”负心人“,陆明有责任也有义务,在余下不多的几十年里,好好地去陪陪她,也要了却自己心中的遗憾。
”陆明,陆明!“
看着那个在天际越来越小的身影,白振裳勉强在教众的帮助下支起自己的身子,大吼了两句之后苦笑一声,昏死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从此之后,江湖上少了两名刀客,多了一个每日辛勤劳作的辽东庄稼汉,多了一个终日饮酒作乐不再过问江湖事的糟老头。
这段故事到这里结束了,可是那个腥风血雨、刀剑纷飞的世界,依旧还是吸引着无数少男少女,前赴后继地踏上漫漫江湖路……
杨柳的雪似乎永远比不上北方的狂傲,它飘的那般轻柔,唯美,浪漫,绵长。
每每这个时候陆明便会坐在窗前,听着雪花飘落的声音,即使大多时候陆明什么都听不到。院内的桃树上堆积着厚厚的雪花,由于没有树叶,显得尤为不稳定,风一吹便落了一地。
小徒的脸冻得红扑扑的,一个人在雪地里玩。那件红色的小夹袄,在这片苍茫的雪地里红得尤为热烈。那是她去年桃花满天的时候送来的,当时陆明还笑着说,杨柳的冬天不冷。可是冬天如何不冷?
再孤僻的孩子也掩藏不了爱玩的天性,当初的陆明是,现在的小徒也是。不过不同的是,陆明永远不会陪着小徒在雪地里闹腾,她不邀请陆明,陆明也不会陪着她。
因为陆明知道她只是一个孩子,而一个孩子只有从小忍受别人难以容忍的孤独,才会做到足够强大。
陆明不想她成为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陆明一点也不想,不然陆明也不会收她为徒,教她武功。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便只有坚定向前。
陆明还记得那个时候,陆明的师傅也是这样坐在窗前,陆明不知道她在看什么,雪花飘落至眉目也全然不知。
陆明不喜欢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害怕,郁闷,不安。所以陆明拉着她跑到院内的雪地里打起了雪仗,师傅比陆明大不了多少。
她也爱玩,而且比陆明还会玩。雪团砸进脖子里冷得陆明发颤,看到那一大一小相依的两个雪人,突然间陆明很想哭。
当第一束阳光出现的时候,它们还在,等到第二束,第三束,第四束的时候,留下的只有一摊湿湿的痕迹,再后来,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时候陆明曾这样想过,若是将雪人埋入土中,来年兴许会长出新的也说不定呢。
想到这里陆明突然间笑了,或许是太寂寞了,一个人太寂寞就会不断回忆以前的事情试图慰藉自己的内心。
陆明对此并不否定,起身关窗,院内那一大一小相依的两个雪人也被陆明关在窗外……
陆明记得那是十三年前的清明,她撑着伞,一步一步向陆明走来,一共走了三十七步。
清明时节雨纷纷,陆明不懂为何一到清明,杨柳总会下雨,那样捐细秀丽的小雨足足下了好几天。陆明讨厌下雨,因为下雨天出去总不是那么方便。
远处升起几缕青烟,身着蓑衣的人们在树下烧纸钱。低落的水珠浇灭了颤巍巍的火光,然而火折子总会第一时间点燃它,即使烧得那般不情愿,也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点燃中化成灰烬。
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陆明的脸颊,痒痒的很不舒服,可是陆明知道此时更不舒服的是陆明的肚子。远处的墓地里寂静一片,娟秀的雨被温柔的风吹得微微偏离,落在大片的祭品上也寂静无声。
如果不是太饿了,陆明也不会和死人抢东西,多晦气。陆明微微鞠了个躬,沾着雨水胡乱的吃了些祭品。吃得太急,几次都被呛到,陆明从来都不觉得吃了死人的东西是有多么罪大恶极。
陆明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雨水模糊了陆明的双眼,陆明躺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陆明觉得陆明该躺在墓地里的。
可是躺在那里的不是陆明,此时的陆明还那么清醒的活着,在拳头,冷眼,唾骂,脚踢之后还这么清醒的活着。
远处好像升起了一把伞,正在向陆明走来,一步,两步,三步……三十七步,陆明一直在数,整整三十七步。她停了下了。
可是她好像什么也没看见,即使她的衣角擦过那群殴打陆明的人,她将一束桃花放在墓碑前,静静地站在那里。
天好像黑了,陆明笑了。
“你当初为什么不救陆明?”
“陆明为何要救你?”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带陆明走?”
“因为陆明想收个徒弟。”
“为什么是陆明?”
“因为在陆明有这个念头的时候陆明只碰到你这个倒霉鬼。”
“你为什么觉得陆明会跟你走?”
“能问这么多问题,看来脑子没打坏,只要脑子没坏,你就会跟陆明走。
她撑着伞,拉着陆明走在雨中,微微抬头便可以看到她湿透的肩膀,突然间觉得身上不是那么痛了。
远处桃花开的正热烈,在雨中更为妖艳,早已越过灰白的墙,伸向更为温暖的地方。
“以后,这就是陆明们的家了。”她拉着陆明,轻轻推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门,由于门锁早已脱落,她的动作愈发虔诚和温柔温柔。
四月的春,生命力很旺盛,无论被丢弃在那个角落,受到过怎么的摧残,它都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中再次找到希望,又开始新一轮的重生。
院内的野草那般张狂,被雨水洗过更加清脆明亮,拐角处的那棵桃树虬枝盘杂,地上落英一层,有几分别样的决绝。
天终于放晴了,陆明和她约定的日子也到了。
“喝了这杯茶,陆明就是你师傅了,以后咱们师徒二人同去同归。”她看着陆明,笑着一饮而尽。
“师傅。”
“嗯,陆明终于也有徒弟了,徒弟若是不长大该多好。”她看着远方,淡淡地说道。
徒弟又怎么会长不大呢?
陆明感觉到自己就像这雨后的春笋,拼命的往上冒。陆明喜欢这样让陆明束手无策的疯长,陆明觉得这就是生命的张力,陆明不知道师傅是否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谷雨已过,立夏将至,师傅说对陆明来说新的一年才真正开始……
风吹过,带来一缕缕怪异的笛声。陆明知道师傅又在吹着那首不成调的曲子。虽然陆明不懂音律,但也知道这断断续续,忽高忽低,绝对不会是一首美妙的曲子。
陆明记得以前听过从画坊里传出的笛音,是悠扬,缠绵,眷恋,多情的。
低头摸着剑穗上的流苏,好像还残留有着师傅指尖穿过的温度。当师傅把这把墨色的长剑送给陆明的时候,陆明就知道陆明这双手是不适合笛子的。这把剑握在手上刚好。
当陆明紧紧握住的时候就再也不想放下,从来没有觉得有一样东西可以那么与陆明右手匹配,无论从陆明怎么挥动,它都牢牢地握在陆明的手中,即使沉重也不会脱落。
风停了,笛声也停了,师傅静静地看着远方,陆明知道每每这个时候师傅都是不开心的,因为她说过她讨厌日落,讨厌看到具有光和热的太阳落下。
“师傅,其实日落很美。”
“徒弟喜欢日落吗?”
“喜欢,很美。”
“可是它就要落下了呢。”
“陆明知道啊,就是因为短暂才会觉得珍贵,看多了自然觉得平常了,也就无所谓喜欢了。”
“徒弟就是徒弟,不过像那么一回事。”师傅摸了摸陆明的头。
“不要摸陆明头,你看你快没陆明高了,还摸陆明头。”
“你是陆明徒弟,做师傅的摸徒弟头怎么了。趁你还没陆明高,陆明赶紧摸,不然等徒弟长大了,师傅就够不到徒弟的头了。”
“哎,那你摸吧,其实等陆明长大了你也可以摸陆明头的,陆明可以蹲着让你摸。”
“好,你说的,不过徒弟长大了可不许不让师傅摸头啊。”
“好,可是师傅你能不能别叫陆明徒弟了。”
“徒弟不叫徒弟,那叫什么?”
“叫名字啊!”
“啊,你还有名字啊,都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陆明陆明,陆明叫二狗。”
“嗤嗤,你叫二狗?”师傅笑着问道。
“陆明太爷就是这样叫陆明的,后来他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陆明了,大家都叫陆明小叫花子。”
“那徒弟你还想名扬天下吗?”
“想啊。”
“既然想那就不能叫二狗了,你看看那些名扬天下的大侠有哪个叫猫狗的啊。”
“好像是这样,要不师傅给陆明起个名字吧。”
“陆明给你起名字?好吧,陆明想想,呃,你陆明师徒是在清明的时候相遇的,那就叫你明清吧。”
“明清,好,谢谢师傅,只是师傅你叫什么名字?”陆明对师傅是充满好奇的,陆明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还会在这里呆多久。可是陆明从来都没有问过她,就像她也没有问过陆明一样。
“哈哈,师傅叫谷雨。”师傅拿着竹笛吹的居然不是那首不成调的曲子,渐走渐远,可是那清脆欢快的笛声却传到了陆明心底的最深处。
初七夏至,陆明终于有了一个伴随陆明一生的名字,明清,取自清明。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的久了,难免会有念想,这些天总是止不住的想起陆明们住过的小院。
想院内的桃树此时会不会是光秃一片,想地上的落叶会不会是铺满一层,想没有人清理的房梁会不会是结满蛛丝。
“徒弟,很是念旧。”师傅夹了一粒花生米放在陆明的碗里,偌大的碗,一粒花生米显得颇为渺小。
“陆明没想家。”陆明夹起碗里的花生米放在嘴里,似乎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陆明没说你想家啊。”师傅笑了,摸了摸陆明的头。
陆明看着她,那么熟悉的她,居然给了陆明陌生的感觉,陆明似乎永远都不了解她。
陆明们此时坐的地方是杨柳数一数二的酒楼,但是这种地方陆明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此刻陆明却那么真实的坐在这里。陆明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给的,这种馈赠却让陆明有了窒息的感觉。
“师傅,这里的酒菜很贵吧。”
“这里也就一般了。,最好的酒楼要数揽客楼。即使贵也有人愿意为它一掷千金。”师傅喝酒的样子很豪气,像江湖上闯荡的侠客,完全没有女子的忸怩姿态。
“看来师傅一定去过。”
“去过几次,你想去吗?想去明日带你去见识见识。”
“师傅,你有钱吗?”
“呵呵,徒弟,你不用担心这个,师傅可是带足了盘缠出来的。”
“师傅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是亲友给的吗?”
“不是,呃,徒弟,吃菜吧,快凉了。”师傅给陆明夹了很多菜,她自己没动筷子,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菜,清淡无味,突然间陆明很想喝酒。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陆明努力以一个江湖人的姿态去认识这片江湖,可是陆明还是什么都没认识到。
陆明想象中的刀光剑影迟迟没有到来,有些遗憾,有些失落。不过在第三天的晚上,陆明在酒楼听说书的人说起一个叫“金太阳”的地方,突然间觉得名扬天下离陆明并不遥远。
即使是生活在黑夜中的魔鬼,内心也不能湮灭对光的强烈向往,因为贪婪,因为欲望,于所有人而言太阳才是最光辉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