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选择直接靠近那个疑似人形的物体，而是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已无需言语。
他们如同两只潜行于夜色中的猎豹，身体压低，动作轻盈，从侧面悄然绕行，借助另一座稍矮的沙丘作为天然的屏障，一点点地、无声无息地缩短着彼此的距离。
夜风拂过沙丘的棱线，发出细微的“簌簌”声，除此之外，便只有他们自己放得极轻、几乎与风融为一体的呼吸。
那股奇异的、混合着甜腻与腐朽的味道，随着他们的移动，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钻入鼻腔，带来一种令人本能不适的感觉。
距离不断拉近，沙丘侧后方的景象终于在朦胧的月色下逐渐清晰。
当他们终于看清那歪脖子树下的“人形物体”时，即便是心志坚韧如波风水门，瞳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缩了一下；而旁边的星有野，更是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吐槽欲望。
那根本不是什么活人，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算不上。
那是一具……傀儡。
而且是一具制作工艺极其粗糙、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到有些敷衍的傀儡！
这具傀儡大致维持着人类的形态，有头有身，四肢俱全，但每一个部分都透着一种廉价和赶工的痕迹。
它的身体主体似乎是用几块劣质的、边缘还带着毛刺的木头拼接而成，关节连接处显得异常僵硬，甚至能看到一些粗糙的铆钉和缠绕的麻线。
身上胡乱地裹着几片早已褪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布片，勉强可以称之为“衣物”，但更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它的脸部。五官并非雕刻，而是用几种色彩暗淡、似乎是随手调配的颜料，在木头上随意涂抹而成。线条扭曲而幼稚，勾勒出一个呆滞、麻木，又带着几分诡异笑意的表情。
那两个被涂成黑色的空洞眼眶，在月光下仿佛两个小小的漩涡，正无声地凝视着前方无尽的黑暗沙海。
一阵稍大的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粒，噼里啪啦地打在傀儡身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它身上那些破烂的布片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如同招魂幡一般抖动着，给这片本就死寂诡异的“绿洲”更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阴森寒意。
“我靠……搞半天是个破烂傀儡？”星有野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疑惑和警惕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忍具包，“难道是……蝎那小子丢在这里的？除了那玩偶控，谁会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扔个这玩意儿？”
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沙漠深处，出现一具傀儡，最大的嫌疑自然指向了那位天才傀儡师——赤沙之蝎。
波风水门没有立刻回答星有野的疑问。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而仔细地扫视着这个小小的、散发着怪异气息的“绿洲”的每一个角落。
浑浊恶臭的水潭，水边散落的、残留着诡异暗红色物质的动物骸骨，还有眼前这具被随意遗弃、仿佛垃圾一般的粗糙傀儡……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不协调感，一种人工干预后留下的、扭曲自然的痕迹。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出发前，泷隐情报部门提供的、关于赤沙之蝎的有限情报，特别是七星飞羽展示的那幅根据目击者描述绘制的画像——那个将自己隐藏在狰狞丑陋、如同怪物般的巨大傀儡外壳“绯流琥”之中的神秘少年。
虽然眼前这具粗制滥造、连走路都可能散架的破烂傀儡，无论是在工艺、材质还是设计理念上，都与情报中描述的、作为蝎战斗堡垒和伪装的“绯流琥”，有着天壤之别，简直可以说是云泥之判。但这其中，却隐隐透露出一种共通的东西。
那种将自己的造物——哪怕是失败品——如同垃圾般随意丢弃、毫不在乎的态度；以及此地隐隐透出的某种残酷、漠视生命的实验残留痕迹……
这一切，似乎都与情报中描述的那个性格偏执扭曲、将傀儡视为超越人性的“永恒之美”、为了追求这种美可以不择手段、甚至漠视一切生命的赤沙之蝎，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内在逻辑联系。
或许，对于那个将傀儡术推向极致、甚至不惜将自己也改造成傀儡的天才而言，这种不符合他严苛美学标准、或者仅仅是实验过程中产生的失败品，就如同真正的垃圾一样，可以被毫不犹豫地丢弃在这片广袤的荒漠之中，任其腐朽。
“这具傀儡……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实验的废弃品。”波风水门沉吟片刻，最终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没有直接用手触碰，而是围绕着那具靠在树干上的傀儡，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傀儡的内部结构透过破损的布片和木材缝隙隐约可见，确实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然而，目光敏锐的波风水门注意到，在这具傀儡主要的活动关节连接处，例如肩膀、肘部、膝盖等位置，都涂抹着一些粘稠的、呈现出黑褐色的膏状物质。
正是这些不起眼的膏状物，在夜风中断断续续地散发出之前他们闻到的那种混合着植物发酵般的甜香和某种物质腐朽的怪异气味。源头找到了。
“实验？拿这破玩意儿做什么实验？”星有野也好奇地凑了过来，不过他显然对那股味道更加敏感，下意识地保持了一点距离。
他围着傀儡转了一圈，脸上写满了疑惑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测试新型号的关节润滑油？但这味儿也太上头了吧……呕……”
他夸张地捏着鼻子，仿佛那味道能透过空气直接钻进他胃里似的，对那股怪味显然是反感到极点。
波风水门没有理会星有野的搞怪，他蹲下身，湛蓝的眼眸凝视着那些黑褐色的膏状物，目光锐利。
他又仔细观察了傀儡身上某些部位——特别是关节附近——那些不太自然的磨损和腐蚀痕迹，木质纤维变得疏松，甚至有些发黑炭化。
他的视线再次转向不远处水潭边那些散落的动物骸骨，特别是骸骨上残留的、如同被血液反复浸泡风干后形成的暗红色泽……
几个看似不相关的线索，此刻在他脑海中迅速串联、碰撞。
粘稠的、散发怪味的膏状物……涂抹在傀儡关节处……关节部位异常的腐蚀和磨损……周围散落的、呈现诡异暗红色的动物骸骨……
一个模糊但令人脊背发凉的猜测，如同沙漠夜晚骤降的寒气，开始在他心中慢慢成形、扩散。
这片小小的、被死亡与怪异气息笼罩的所谓“绿洲”，连同这具被遗弃的粗糙傀儡，恐怕都只是冰山显露在海面上的一角。
那个年仅十五岁、就以惊世骇俗的方式弑杀风影、叛逃村子的天才少年，赤沙之蝎，在这片人迹罕至、黄沙漫天的沙漠深处，究竟在进行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疯狂而禁忌的研究？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的傀儡和死寂绿洲，望向更深邃、更黑暗的沙漠腹地。夜色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风声呜咽，穿过空旷的沙丘，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又像是某种巨大而恐怖的存在，在黑暗中潜伏、窥伺。
“恐怕……不是什么能让人感到愉快的实验。”波风水门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站起身，月光映照在他湛蓝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那具诡异的傀儡，以及它背后那片死气沉沉的“绿洲”。
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甜腻与腐朽交织的怪味，仿佛化作了无数无形的丝线，正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们，要将他们引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危险、也更加令人不安的真相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