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杰伦哈尔大骑士，来，喝酒，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威名，十几年前，你和前任蒂蒙斯男爵一起开拓出了蒂蒙斯领，可谓是我们这些骑士的偶像。”
“就是，就是，谁能想到我们这种人里，还能出一个贵族老爷。”
“敬已故的前男爵凯恩大人，敬雄鹰大骑士杰伦哈尔大人。”
“哈哈哈，雄鹰大骑士可不是一般人。”
“喝酒！”
“敬清泉领的雄鹰！”
……
杰伦哈尔机械般地举起酒杯，馥郁香甜的蜜酒味如嚼蜡，洒落的酒液顺着他虎口的陈年伤疤滑落。
如果是其他时候，有人恭维自己，杰伦哈尔内心也会很享受，很愉悦。
奈何，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这份享受宴会的心情。
玛格丽特与赛文两大贵族的到来，让杰伦哈尔的心中涌现出一股浓郁的不安，他一边脸色僵硬的应付着醉醺醺的护卫们，一边目光游移，寻找着自己儿子梅里的身影。
从那天夜晚的谈话后，梅里便一直在躲着他，他现在只希望那个蠢货不会在宴会上生事。
在赛文和玛格丽特在场的前提下，一旦梅里再次做出了之前那种拔剑刺向领主的愚蠢行径，可就不会再是一句误会就能脱身的。
“那个就是梅里·霍梅斯？”
恩撒晃动着酒杯，审视着不远处站在帷幔下的英挺青年。
白色礼服紧裹着蓄势待发的肌肉，强健的身材隔着服装就能清晰感知藏于其中的肌肉线条。
后者一直在盯着他们这里看，眼神阴鸷而怨毒，直到他看过去，青年才刻意的转过头。
“不错。”
安格垂眸看着指间的黑戒，犹如火炬般的愤怒，如此炽烈，如此旺盛，在这灯火通明的宴厅中，也依旧是那么的显眼。
一缕一缕的“赤红火焰”向他这里涌来，拧成暴烈的旋涡，经由黑色指环上的狮子浮雕提纯，而后成为他提升精神力的养料。
恩撒撇撇嘴，看到那种眼神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处罚似乎太轻。
那种眼神可不是家犬该有的眼神。
不过，清泉领的主人都没意见，他也不必越俎代庖。反正等到上战场后，那个梅里·霍梅斯需要听从玛格丽特家族的调遣，大不了写信给前线，让他们暗地里坑死梅里·霍梅斯。
“男爵大人。”
就在这时，亚瑟托着镀金的酒盘走了过来，他的声音带着犹豫的颤音，似乎还在做着最后的心理斗争。
盘踞在他意识深处的贪婪渡鸦啄食了他最后一丝犹豫。
于是，亚瑟开口道：“请允许我敬您一杯，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这一幕，很显然也落在了关注着这里的梅里的眼中。
他的脸色越发不自然。
一个荒谬的猜想让梅里心中巨震。
那个猪猡该不会在酒里下了毒吧？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样会出大事，但狮子的虚影一闪而过，仅存的理智瞬间被怒火吞没。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但内心中的怒火积压的太久，太久，有些事他已经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他抬眼看向大厅中觥筹交错的三名身影。
贵族，贵族，贵族。
原本他也该是其中之一，他也该站在那里，优雅尊贵，挥挥手便能决定其他人的命运，可惜，都被那个该死的小鬼给毁了。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熊熊燃烧的怒火在刻骨的恨意下，如同添了柴薪般越发旺盛。
愤怒怨毒的表情中满是期待。
……
“安格，你这位男仆身体不太好呀，看着很虚。”
恩撒打量了几眼亚瑟，调侃道。
安格笑了笑，眯起了眼，目光在酒液上停留了刹那，极致的愤怒和极致的贪婪，在不合适的地点，酿造出了一杯绝望地毒酒。
“可能是最近睡眠不太好吧，这样，亚瑟，明天放你一天假，好好休息休息。”
“你和凯恩真的不大一样，要是你的父亲像你一样，在约克郡也不会一个朋友都没有。”
朱利安看向安格，摇了摇头。
无论是白日的会面，还是晚上的宴席，安格·蒂蒙斯都展现出了一个贵族该有的品质。
谦虚、大方、宽仁、风度……
或许还稍显稚嫩，或许过于仁慈，但比起那位凯恩·蒂蒙斯可谓强了太多太多。
打打杀杀，是做不了一个好贵族的，很显然，这个少年男爵远比他的养父更了解贵族间的游戏规则。
“蒂蒙斯男爵，我有意在你的领土开一家酒馆，请问你意下如何？”
安格微微躬身：“我的荣幸，赛文子爵，整个约克郡有谁不知道赛文领的酒水口感最佳，看来蒂蒙斯领的领民们有口福了。”
“叫我朱利安吧。”
老人笑了笑，一时间，强硬的气质都似乎软化了不少。
“男爵大人？”
一直举着酒杯被晾在那里的亚瑟讪讪一笑。
“抱歉，亚瑟。我的疏忽”
安格歉意一笑，接过亚瑟手里的酒杯。
“男爵……这一杯才是您的。”亚瑟咽了口唾沫，似乎察觉了不妥，赶忙补充道：“那一杯我刚才喝过了。”
黑绒衬布上，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如醇蜜般带着一种粘稠质感，颤抖的手使得那酒液正在泛起诡谲的涟漪。
“子爵大人？”
就在这时，一直紧跟在朱利安身边的银发青年人忽然神情凝重的低声道。
他附在老人耳边低语了几句后，恩撒和安格便发现面色已经有些柔和的老人，此时又恢复了最初冷硬的姿态。
“你确定吗？”
“您知道的，我的鼻子一向灵敏。”
恩撒·玛格丽特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朱利安爷爷，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人脸上流露出一抹冷厉的笑容，先是冷冷瞥了一眼亚瑟，随后对着安格和恩撒，道：“两位，看来今晚的宴会要到此结束了。”
……
宴会厅。
沉默肃杀的氛围弥漫着，令人不安而又心悸。
先前的热闹有多欢乐，此刻的静寂就有多诡异。
一群骑士在主人们的意志下，团团围住了宴会厅的出口。
一名名宾客宛如等待宣判的罪人，不知所措的呆站在原地。
“子爵大人，招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两名负责审问的护卫进入宴会厅，小声汇报着结果。
“指使者确定了？”
“嗯，梅里·霍梅斯，确认无误。”
一名护卫肯定道。
酷刑伺候下，那个下毒的男仆没过多久便招了供，时间、地点、密谋对象、作案工具等细节全都交代了。
为了确保证词无误，他还多来了几轮酷刑。
可惜的是，他下手过重，那个男仆没挺几轮便一命呜呼。
随后，他们又按照供词搜查了对方的房间，找到了那个破旧橱柜角落中的金属盒。也找到了残存着毒药的白色小瓶，和一大笔与男仆薪水不符的巨款。
被传唤的城堡值夜卫兵与当夜检查城堡门窗的女仆长也证实了那天晚上，亚瑟的确出去过，形迹鬼祟可疑。
因此接下来就该是审问梅里·霍梅斯了。
朱利安点点头。
原本他还觉得这可能是蒂蒙斯男爵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毕竟，下毒者是蒂蒙斯男爵的贴身男仆，收买再轻松不过。
而且什么时候不下毒，偏偏在他和恩撒玛格丽特在场时下毒，怎么看都有些不太对劲。
但他更信任自己护卫的手艺，那种酷刑之下，钢铁浇筑的意志也会被摧毁，吐露出一切的真相。
冷峻的眼神看向人群中的杰伦哈尔。
朱利安嗤笑出声，这位雄鹰大骑士对清泉领还真是充满着执念。
当年凯恩·蒂蒙斯成为男爵的那一天，他也在场，杰伦哈尔霍梅斯的眼神就没有瞒得住他，没想到时隔多年，杰伦哈尔依旧没有放下不切实际的妄想。
真以为小男爵死了，他就能成为清泉领的主人？
这位新男爵起码是凯恩蒂蒙斯的养子，在贵族法系中，养子同样享有继承权。
可杰伦哈尔呢？
一个连贵族血脉都没有的贱民罢了，实力再强，也只是主人豢养的鹰犬。
“恩撒，你看怎么处理？”
“直接拿下吧。”
恩撒不容置喙道，两个人都默认了这场刺杀的主使者是杰伦哈尔。
鉴于这一点，他们也没有咨询安格的意见，否则，以这位小男爵对杰伦哈尔的感情，他俩真怕对方再说什么求情的话。
收到命令后，六名二阶骑士，两个去拿梅里，四个去找杰伦哈尔。
这次来清泉领，朱利安带了两名二阶骑士，恩撒则带了六个。其中他们的贴身护卫，更是不逊色于杰伦哈尔的大骑士。
……
面对气势汹汹的二阶骑士们，宾客们全都散作一团。
骚乱蔓延，整个宴会厅陡然间乱成了一锅粥。
宴会被迫叫停的那一刻，梅里已然知道了计划的失败，原本他已经绝望了，但眼下混乱的环境让他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清楚，这是他此生绝无仅有的机会，眸中的怒火淹没理智，梅里疯了一般向着安格冲来，银质餐刀握在手中，还粘着红褐色的粘稠酱汁。
殷红的鲜血在安格数米开外泉涌般喷溅而出，腾空旋转的头颅，怒目圆睁，梅里终究没能来到他的面前，护卫着恩撒的德罗恩在梅里冲来之前，便一剑斩落了梅里的头颅。
餐刀掉落在血泊中，混着酱汁的鲜血潺潺流淌，惊人的一幕让原本就混乱的环境越发嘈杂无章，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亚瑟给男爵下毒，随后梅里·霍梅斯公然刺杀男爵，这些都太出乎意料，没有人能想到今晚的宴会竟然朝着这种方向展开。
看着死不瞑目的儿子，杰伦哈尔眼中戾气丛生，胸腔中的怒火如同无处喷发的火山，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杀死梅里的凶手。
骨骼爆响，四肢紧绷，虬结的肌肉撑爆礼服，露出了满是疤痕的皮肤，每一寸都充斥着死斗的凶残气息，下一刻，杰伦哈尔直接冲向了彩窗，爆发性的突进速度，让他犹如穿梭在暴雨雷霆中的雄鹰，两名守着窗户的骑士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咔嚓！
玻璃碎裂，帷幔乱舞。
杰伦哈尔撞破彩窗的刹那，一把银叉赫在破空声中赫然刺中了他的左肩，弓身翻滚卸力后，杰伦哈尔一把拔下银叉，快速向着远处奔去。
“蠢货，拦住他。”
恩撒无法淡定，恼羞成怒道，真要让杰伦哈尔跑了，他还要不要面子？
六名二阶骑士脸色难看，纷纷提起速度，朝着宴厅之外追去。
“你也去，德罗恩。”
恩撒没好气的看向自己的贴身护卫，刚才就是德罗恩掷出的银叉刺入了杰伦哈尔的左肩。
“您的安全？”
“杰伦哈尔都跑了，我还能有什么危险？再说，这里还有朱利安爷爷的护卫。”
“那少爷的安全，就拜托您了。”
德罗恩得到赛文子爵的回复后，迅速冲出门外，心中也涌起了一股战意。
骑士在战斗与厮杀中晋阶，每一个骑士骨子中都不缺乏对战斗的渴望，他也同样如是，只可惜在成为少爷的护卫后，他就很少再有战斗的经历。
希望那位雄鹰大骑士能给他带点压力。
“我们也去看看吧。”
等德罗恩冲出宴会厅，朱利安提议道。
“好。”
恩撒也想看看那头雄鹰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