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衙前的青石板路被秋雨浸得发亮,凌风靴尖碾过一滩积水,水花溅起时带出几粒未化的粗盐。林清芷俯身捏起盐粒,指尖搓开表层灰土,露出内里泛青的结晶:“长芦盐场的海盐该是雪色细粒,这盐粗如砂砾,倒像矿盐。”她广袖一振,丈竿挑开府衙侧门的草帘,成筐的“税盐”正被杂役偷偷搬上驴车,筐底渗出的水渍在石板上凝成诡异的靛蓝色。
“刘知府好大的手笔。”凌风剑鞘压住最后一筐盐,震开的竹篾缝隙中露出半截铁链,“工部河工用的玄铁链,竟拿来捆盐包——保定府的盐税,是用来修河还是养寇?”
保定知府刘墉疾步迎来,圆领官袍下摆沾着灶灰:“凌大人明鉴,今年运河泛滥,盐船难行,这才暂用矿盐抵税……”话音未落,林清芷已掀开驴车底板,夹层里整捆的密信哗啦倾泻。她随手拆开一封,火漆印下压着的不是公文,而是半枚带血的箭簇。
“五军营神机弩的专用箭,上月蓟州卫才报损了三千支。”凌风拾起箭簇,锈迹中嵌着的靛青粉末刺目,“苗疆蛊毒淬过的箭头,刘大人剿匪剿到南疆去了?”
府库方向忽起骚动,李策率人撞开铜锁,霉味混着铁腥扑面而来。林清芷指尖抹过积灰的官银,指腹沾上一层黏腻:“户部新铸的官银该用蜂蜡封存,这银锭却裹着鱼胶——”她突然将银锭掷向梁柱,裂开的断面露出铅灰色芯子,“熔了河工银两灌铅,难怪永定河堤三年溃了两次!”
刘墉袖中匕首寒光乍现,却被凌风旋身踢飞,钉在“明镜高悬”匾额上的刀柄犹自震颤。“保定府的刀,比五军营还快三分。”凌风扯开他官袍内衬,锁子甲边缘刻着漠北部落的狼头纹,“去年宣府报称剿灭的鞑靼游骑,铠甲倒是穿在知府身上!”
地窖暗门被火药炸开的刹那,林清芷扯过浸湿的帷幔扑灭火星。二十架精铁弩机整齐码放,机括处铜绿斑驳:“天工院五年前禁用的连发弩,弩身木纹却是新伐的皇陵柏木。”她丈竿捅穿窖顶瓦片,晨光漏入时照亮墙上的血手印——指节粗大,掌心厚茧,分明是漕工的手!
“上月通州漕帮失踪的三十船夫……”凌风剑尖抵住刘墉咽喉,“原来在给知府大人当铸弩的苦力!”他反手劈开弩机底座,齿轮间卡着半片鱼鳞,鳞上密文遇光显形:“腊月廿三,漕船改道。”
运河码头忽传号角,十艘官船正趁雾起锚。林清芷踏着缆绳跃上桅杆,扯落的帆布上“户部漕运”的朱印尚未干透。“帆绳浸过桐油,甲板缝隙塞着火药。”她银簪刺破货箱,黑色颗粒倾泻如瀑,“工部军械司的霹雳子——你们是要把整条运河炸上天?”
混战中,凌风擒住个往水里抛铁盒的税吏。铁盒内账册用鲜血写就,页缘黏着的盐粒让他冷笑:“盐引编号与霹雳子数量一致,每张盐引换三枚火器——刘知府这买卖,比晋商票号还精妙!”
刘墉突然癫狂大笑,七窍渗出黑血:“尔等真以为八府巡案能肃清朝纲?这保定府的每一寸城墙……”他脖颈青筋暴起,喉间窜出条赤红蜈蚣。林清芷银针连刺其风池、天柱二穴,挑出的蛊虫在瓷盘中扭成“玄”字。
“秦王府的玄字印!”凌风剑鞘击碎府衙照壁,夹层里掉出整箱玉雕腰牌,每块背面阴刻着边关将领姓名,“拿藩王府的玉牌调兵,你们是要重演靖难之役?”
暮色吞没漕船时,李策从暗渠捞出个铁笼。笼中尸首的粗布短打浸透盐卤,林清芷掰开死者紧攥的拳头,半枚带齿铜钥匙沾着血锈:“通州水门闸钥?去年工部奏称遗失的十二把钥匙,倒在这儿凑齐了!”
凌风踏着血泊走向码头,剑光劈开最后一只货箱。倾泻的并非军械,而是成捆的《大明律》,书页间批注的朱砂小字触目惊心:“弘治八年,保定府私刑杖毙举子三人——刘大人判的冤案,够填满整条漕河了!”
五更梆子响过,新任巡抚的绿呢轿子碾过未干的血迹。林清芷将染血的账册摊在府衙公案,墨迹在烛火中浮出金漆暗纹——蜿蜒如蛇的线条,正指向九边军镇的核心粮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