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黄河水裹着冰碴撞向堤岸。凌风半跪在开裂的条石旁,指尖抹过青苔下的朱砂纹,腥气混着铁锈味直冲鼻腔。林清芷的羊角灯忽明忽暗,琉璃罩上映出条石接缝处蛇形的凹槽——正是《鲁班秘录》中“蛇吞象”的藏金机关。
“弘治年间河南巡抚私吞河工银,用的便是这般手法。”她广袖扫开浮雪,露出条石底部新凿的榫卯,“每块条石掏空三寸填金,三百块便是九万两——恰好对上去年户部亏空的赈灾银。”
剑鞘猛击石缝,青石应声错位。李典史举着火把凑近,金锭边缘的绿锈却让他踉跄后退:“这……这是熔了官银重铸的!去年押送赈灾银的漕船在张秋镇沉没,打捞时少了三十口箱子!”
对岸骤然响起桨橹破冰声,十艘漕船借着暮色贴岸缓行。船工肩扛麻袋,漏出的黍米在甲板积成金瀑。“吃水不对。”凌风眯眼盯着船尾水线,“载粮船该浮三寸,这船分明压着军械的重量!”
林清芷的檀木算珠噼啪作响:“若每船二百石粮换作等重银箱,正好是失踪的三十万两。”话音未落,芦苇荡中寒光乍现。三支弩箭擦着凌风官帽钉入条石,箭尾火药筒滋滋冒烟。
“江南霹雳堂的雷火弹!”凌风拽过李典史滚向堤坡,“落地三息即爆,快封耳鼻!”
爆炸震落簌簌雪块,漕船苫布轰然掀开,露出二十架寒光凛冽的床弩。凌风反手掷出火把,火光映亮弩机转轮上“兵部武库司”的烙印。“好个移花接木!”他挥剑斩断雷火弹引线,“炸了堤坝既能毁尸灭迹,又能让河道衙门背黑锅!”
林清芷广袖翻飞,银针没入芦苇丛,惨叫惊起夜枭。她撕开刺客衣襟,心口靛青刺青赫然是漕帮标记:“半月前天津卫闹饷的漕工,果然被人炼成了死士。”
漕船突然调头,船尾铁索拖着千斤闸砸向堤基。凌风踏着浮冰掠上闸门,剑锋顺闸槽一划,火星迸溅间露出半截断箭——五军营神机弩的倒钩箭簇!
“工部去年报废的守城械,倒成了毁堤的凶器。”他足尖勾住铁索凌空翻转,剑光过处三根碗口粗的蛟筋缆齐断,“这蛟筋索产自琉球,每丈价值百两,工部账上可记的是麻绳开销!”
对岸马蹄声如雷,缇骑举着火把包抄而来。为首者扬起刑部令牌:“奉旨捉拿私吞河银的贪吏!”
“巧了。”林清芷展开户部勘合,“若真是赈灾粮船,麻袋该有户部火漆。”她指尖掠过袋口簇新的“贞”字押印,“贞元年的官印去年腊月就因磨损换了崇德印——诸位运的是前朝的粮?”
漕船二层突然窜出黑影,凌风剑鞘击碎舷窗,漫天账册如雪纷飞。他凌空抓住一页,借火光瞥见“光禄寺采买”字样,墨迹却晕着工部特供的松烟墨香。“好个偷梁换柱!”剑锋直指黑影咽喉,“军械材料冒充光禄寺年货,这假账倒是做得周全。”
堤坝轰然震颤,藏金条石接连崩塌。林清芷扑向丈量水位的石标尺:“他们在开泄洪闸!水位再涨五尺,整段堤坝都要化成齑粉!”
凌风夺过缇骑统领的令箭,蘸着金锈在地上疾书:“李典史持此令去上游闭十二闸!林姑娘用束水冲沙法——今日便叫这些金子晒晒太阳!”
黑衣人突然从船底翻出,肩扛陶罐跃入冰河。林清芷鼻翼微动,广袖急掩口鼻:“是西域猛火油!斩引信绳!”
凌风踏冰疾掠,剑尖挑飞火折。黑衣人袖中弩机连发,他侧身避让时瞥见弩机内壁的铜绿——正是工部军械库独有的防锈膏!
最后一支火箭射向油罐的刹那,上游传来闸门闭合的闷响。水位骤降,裸露的堤基上三百块藏金石如龙鳞乍现。凌风剑柄重击石标尺底座,丈余高的功德碑轰然倾覆,碑文竟是工部尚书亲题的“固若金汤”,而碑底压着的密信上,赫然盖着户部尚书的私印!
“好个固若金汤!”剑尖挑起密信甩向缇骑,“劳烦各位瞧瞧,这信上火漆可像陛下赐给户部的紫麟胶?”
对岸统领暴起发难,弯刀劈向林清芷后心。凌风反手掷出金锭,三十两官银硬生生嵌进刀身蟠龙纹。林清芷就势掀翻功德碑,碎金飞溅间露出内层的户部熔印:“诸位看清了?这金印纹路,与内库祭天金锞子分毫不差!”
漕船传来瓷器碎裂声,黑影撞破屏风欲逃。凌风踏着倒桅跃上船楼,剑锋挑开黑氅——工部都水司郎中刘淳风惨白的脸上,还沾着御赐《河防图》的丹砂!
“刘大人督修堤坝五年,可算清吞了多少丹砂?”剑尖抵住他怀中半截玉带,带扣上“忠君体国”四字早被血渍浸透,“或者我该问,你背后那位敢在陛下祭天袍上做手脚的大人,备了多少口棺材?”
月光刺破乌云,三十万两黄金在冰面上泛着冷光。林清芷指甲刮下金屑投入火把,青焰腾起时轻笑:“《墨经》有云‘真金烈火,其色愈明’,但这掺了三成锡的……”
她话音未落,上游突然传来惊天巨响。凌风望向炸开的山崖,滚滚落石中竟露出半截龙纹碑——正是去年黄河沉船时失踪的镇河神兽!
**第三卷·朝堂惊雷**
**(续)**
山崖崩裂的轰鸣在黄河峡谷间久久回荡,凌风踏着飞溅的冰碴掠向断崖。那半截龙纹碑斜插在岩缝中,碑身缠满手腕粗的铁链,链环上“工部督造”的铭文被炸药熏得焦黑。林清芷俯身抹去碑底淤泥,露出“永乐十八年敕造”的阴刻,指尖突然触到细密的孔洞——竟是九宫算盘般的机关排列。
“这是沉船案的镇河兽不假,但碑文被人改过。”她簪尖插入孔洞轻旋,碑面青苔簌簌脱落,显出新凿的《河防志》段落,“‘金生水’三字被篡改为‘水生金’——有人在借风水之说,为私吞河银造势!”
对岸忽然亮起火光,二十余艘快船破冰而来。船头大汉手持长钩,钩刃映出幽蓝光泽。“钩上淬了辽东狼毒!”凌风挥剑斩断飞来的铁索,毒液溅在冰面滋起白烟,“是边军清理战场用的剧毒,兵部武库司上月才入库三十斤!”
林清芷广袖卷住碑顶铁链借力腾空,羊角灯照见船尾吃水线:“这些船压舱石用的是太湖石——去年皇陵修缮被劫的那批贡品!”她甩出银针钉住船帆绳索,帆布展开竟拼接成工部河道图,图中标注的红点正与九门水道火药埋藏处重合。
凌风剑劈桅杆,帆布裹着碎木坠入冰河。他踩住浮冰挑起半幅残图,墨迹遇水显出血色暗纹:“难怪兵部说遗失的边防图是被水浸毁——原来用白矾水绘了双层!”
船舱底部突然传来机括响动,十架弩车破板而出。林清芷翻出《武经总要》疾呼:“小心子母连环弩!”,话音未落,百支箭矢在空中炸开,每支箭杆又迸出九枚铁蒺藜。凌风旋身挥剑织成光网,铁器相击的火星点燃箭头的磷粉,霎时在冰面燃起幽蓝火墙。
“好毒的计策!”他割断披风浸水扑火,“磷火遇毒烟会爆燃,这是要烧尽所有证据!”
李典史带着衙役从上游冲来,手中铁索缠住弩车转轮:“大人!这些弩机的青铜齿轮,和工部去年上报损毁的漕闸部件一模一样!”
冰层忽然剧烈震颤,镇河碑底传出闷雷般的涌动声。林清芷贴耳听石,脸色骤变:“他们在碑底埋了火药,要引发冰凌汛!”她扯断腰间玉坠投入碑孔,“快退!这是《墨子备穴》里的瓮听术,玉坠入孔即会触发……”
轰隆!
碑底炸开的冰窟如巨兽张口,河水裹着碎碑冲天而起。凌风抓住铁链荡向山崖,见那碑座下竟露出铸铁地宫门,门上饕餮铺首衔着精钢锁链——链环纹路竟与九门水道的铁索完全相同!
“原来所谓镇河神兽,是工部私铸军械的地库幌子!”剑尖挑开锈锁,门内寒气扑面而来。成捆的神机弩用油布裹着,弩身上还贴着蓟州军械库的封条。林清芷抚过封条边缘的锯齿:“这撕口用的是宫中特制拆信刀——去年冬至赐给工部尚书的御礼!”
地宫深处忽然响起脚步声,二十个黑衣人推着蒙皮战车现身。凌风瞳孔骤缩:“辽东的霹雳车!这该在宁远卫守着建奴……”话音未落,战车喷出火舌,铁砂将岩壁击出蜂窝般的孔洞。
林清芷甩出算珠卡住车轮,珠面刻的《九章算术》公式竟与车轴齿轮咬合。“车轮转数对应《周髀算经》日月之行,这是用观天仪改装的!”她扯动珠串,战车轰然撞向岩壁,藏在车腹的密信散落一地——竟是盖着光禄寺印的漕运通关文书!
凌风剑挑信纸迎向火光,朱批在高温下渐渐变成户部专用的靛蓝:“好个移花接木!用光禄寺冰船运军械,再拿户部颜料篡改文书,三司的印信全齐了!”
黑衣人头目突然吹响骨笛,黄河上游传来隆隆巨响。林清芷按剑疾呼:“他们在炸冰坝!快封住地宫门,否则整条河道要改道冲毁皇陵!”
凌风挥剑劈断十二根承重柱,塌方的碎石封死宫门。他跃上残碑最高处,见上游涌来的冰洪已吞没三里河滩,被冲散的漕船甲板上,赫然露出龙袍一角!
“果然有宗室参与!”他抓起弩车上的铁蒺藜掷向冰面,暗器在龙袍上擦出金线,“五爪团龙纹,亲王规制——但所有藩王都在封地不得进京……”
林清芷突然翻开《大明会典》,指尖点住舆服志某页:“陛下上月特赐庆王世子入京养病的恩旨里,许他用五爪龙纹车轿!”
冰洪在此刻轰然而至,地宫在洪流中如纸屋般坍塌。凌风拽着林清芷攀上悬崖最后一截铁链时,瞥见洪峰中沉浮的鎏金马车——车窗内伸出的那只手,拇指戴着庆王府世代相传的翡翠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