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莲海第九度枯荣时,李归墟白发已垂至腰间。他倚坐道树之下,指尖摩挲着青石孤碑的裂痕,忽觉碑文“情“字凹陷处微潮。凝眸细看,竟是三滴朝露顺着叶脉蜿蜒而下,在斑驳字迹间凝成半枚残破道印——那青鸾衔芝的纹路,分明是紫裳当年收徒时印在他眉心的拜师契!
道树枝桠无风自动,三千世界虚影在叶脉间流转如星河流转。李归墟捻住一片泛金的叶子,叶中映出的第七百二十界山河,竟暗合往生殿十二重檐角的布局。北冥幽渊方向忽有裂帛声破空,九重往生结界应声而碎,劫气凝成玄色龙卷直贯云霄。
“道君当心!“莲海深处浮起引魂灯残焰,灯芯爆出紫裳临终景象:青丝散乱的女子呕血刻篆,腕间碧玉螭纹簪寸寸断裂,“此劫未尽...当以...“
残影未散,道树西南枝突然焦枯。李归墟并指截断枯枝,断口处渗出墨色汁液,竟在虚空中凝成玄衣男子身形。那人指尖缠绕猩红劫气,正以血纂破开第七百二十界屏障,腰间悬挂的碧玉螭纹簪随步摇晃,叮咚声与当年紫裳发间清响别无二致。
“九千年尘封,终是困不住本座。“玄衣男子振袖扫落界壁残片,足踏劫云俯瞰莲海,“师姐若见你把这往生道统经营得如此破败,怕是要气得道心崩碎。“
李归墟广袖翻卷,九盏青铜古灯自道树根系升起。灯焰触及男子眉心血痣时,忽见往生殿盘龙柱上紫裳留书——“甲子霜降,囚恶尸于七百二十界,后世若见血月当空...“残卷字迹竟与男子脚下劫云纹路暗合!
血月当空,往生殿残垣自劫云深处显形。十二根盘龙柱漆皮剥落,露出内嵌的鎏金符咒。玄衣男子弹指震碎东南柱,漫天金粉中浮出紫裳被抽离的“喜魄“。那虚影巧笑嫣然,鬓间步摇却暗藏森然杀机:“墟儿,陪为师赏莲可好?“
李归墟道剑铮鸣,剑穗上悬着的半截螭纹簪突然滚烫。当年紫裳呕血剜魄的景象在识海翻涌:青丝尽白的女子以簪为刃,生生剜出四魄注入盘龙柱。喜魄离体时溅落的血珠,此刻正在虚空中凝成绝命纂文!
“区区残魄,安敢乱吾道心!“古灯骤灭三盏,涅盘火化作三千青丝缠绕剑锋。剑气斩破喜魄刹那,西北柱轰然炸裂,紫裳“怒魄“化作执剑老妪破空而至。九重往生剑气割裂虚空,招式竟与当年论道时紫裳所授如出一辙。
李归墟踏罡步斗,足下青莲硬接剑招。道袍裂痕处渗出的道血凝成篆文,赫然是往生殿地脉图:“师尊剑意浩然如海,岂会挟怒逞凶!“道剑贯穿怒魄瞬间,西南双柱齐断,哀、乐二魄化作垂泪少女与抚琴公子,七情六欲如潮水漫过道树根基。
玄衣男子抚掌大笑,碧玉螭纹簪迸射青光。簪身浮现紫裳未载入道卷的《饲劫篇》,字字泣血:“饲劫非劫,恶尸非恶...“残卷未展,李归墟已并指刺目,天目血光照见哀魄少女脖颈处的鸿蒙咒印。往生殿地基在此刻剧烈震颤,九道鸿蒙锁链自地脉深处破土而出,锁链尽头缚着的紫裳真身天灵插簪,正是当年拜师时她赠予的半截断簪!
道树三千世界同时哀鸣,叶脉间流转的山河虚影尽染血色。李归墟震碎最后盏古灯,涅盘火中升起半卷《往生契》,残页翻卷间浮现紫裳最后手书:“青簪断处,往生门开...“字迹未干,莲海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铮鸣。
鸿蒙锁链铮鸣如雷,紫裳真身在天道威压下寸寸龟裂。李归墟手中断簪滚烫欲焚,簪头螭纹忽作悲鸣——三千年前紫裳剜魄饲劫的景象竟在簪中重现:青丝染霜的女子立于往生殿顶,将螭纹簪一折为二,半截刺入天灵镇压恶尸,半截掷入莲海化作接引道种。
“痴儿...此簪断处,便是往生门开...“残影中紫裳呕血轻笑,腕间垂落的锁链却悄然缠上李归墟足踝。
玄衣男子足踏劫云长笑,猩红纂文自唇间淌出:“师姐啊师姐,你教他断情绝性证大道,可曾料到这情劫...“
话音未落,往生殿地基轰然塌陷。九道鸿蒙锁链自地脉暴起,将紫裳真身扯向无尽深渊。李归墟纵身扑入裂隙,道剑斩断三根锁链,却见师尊天灵处的半截断簪正渗出紫黑血雾——那竟是恶尸用九千年光阴浸染的噬道毒!
“师尊当年剜魄七分留三分,便是防着今日。“玄衣男子指尖轻抚簪尾裂痕,十二重檐角铜铃齐震,“可惜这三成道性,终究敌不过...“
铮!
剑鸣破空,李归墟突然并指削落左臂。断臂化作涅盘火凤,衔着半截青簪直坠深渊。火光照亮处,紫裳真身眉心浮起往生契印,与李归墟怀中残卷遥相呼应。
“原来如此...“他任由锁链贯穿肩胛,借势坠向师尊真身,“往生契需以道血为引,师尊剜魄时便算准...“
深渊突然寂静,三千青丝自紫裳鬓间疯长。发丝缠绕断簪,在虚空刻出逆转阴阳的《还魄纂》。玄衣男子神色骤变,劫云凝成灭世掌印拍下:“休想!“
掌印触及青丝的刹那,往生莲海突然倒悬。枯萎的莲台尽数绽放,每朵莲心皆托着紫裳残魄。李归墟道血渗入锁链,九根鸿蒙链突然软化,如灵蛇般缠上玄衣男子四肢。
“这锁链...怎会?!“
“师尊以身为笼九千年,等的便是此刻。“李归墟震碎最后根锁链,将紫裳真身揽入怀中。她天灵处的断簪突然浮起,与涅盘火凤衔来的半截青簪完美契合。
双簪合璧的刹那,往生殿十二重檐角铜铃齐喑。紫裳真身突然睁眼,眸中流转的却是李归墟幼时记忆——那年雪夜,她将冻僵的孩童捂在怀中,以心头血温养他破碎的命盘。
“墟儿...“冰凉指尖抚上他眉间契印,“这往生道...走得太苦...“
玄衣男子在锁链中嘶吼挣扎,劫云尽数涌入天灵。紫裳真身突然推开李归墟,双簪合璧处迸发刺目清光:“痴儿看好了!这才是《往生契》真意!“
清光所过之处,深渊化作鎏金道卷。卷中浮现紫裳未曾示人的绝笔:
「饲劫九千载
方知劫即我
断簪合璧日
往生非往生...」
鎏金篆文化作三千青鸾,衔起玄衣男子没入道树年轮。紫裳真身渐趋透明,鬓间青丝寸寸成雪:“此劫因我道性残缺而起...墟儿...借你七情一用!“
李归墟突然闷哼,喜、怒、哀、乐四魄离体而出。紫裳真身化作往生契卷,将四魄与玄衣男子尽数封入第一千二百道年轮。道树震颤,被吞噬的三千小世界自叶脉重生,每片叶中都映着紫裳释然的笑颜。
“师尊!!“
他扑向即将消散的残影,却只抓住半截青簪。往生莲海飘起鹅毛大雪,恍惚间似见紫裳执伞踏莲而来,伞面垂落的璎珞与当年分毫不差。
“往生道统...终是成了...“残影抚过道树新芽,化作星尘没入年轮深处,“墟儿...莫学为师...“
风雪骤急,青石孤碑上的“情“字突然流转道韵。李归墟以簪为笔,在碑底续写:
「劫尽处
非往生
三千世界...」
笔锋顿住,莲海深处传来清越铃音。他蓦然回首,却见新绽的往生莲上,半枚青鸾衔芝的契印正在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