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唳雪又把自己泡在了冰水里。
就像一个噩梦。
“疯子!你干嘛?选侯城杀威水牢没待够,再来一遍才惬意?!”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眼前人的表情和话语跟冰水一样冷。
“你说过,你会一直照顾我,我可以随时来找你……都是骗我玩儿的么?!”
小女孩不依不饶,燕啼莺啭地声声吵嚷。
众人窃窃私语,可看着苏唳雪黑沉沉的一张脸和漠然到极处的冷峻目光,谁都不敢贸然插嘴。
“殿下,我不是你的娃娃,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任你呼来喝去地使唤。”
她跟齐清流打赌,三天三夜不碰忘忧丹。
原本,这是不可能的,三个时辰都不可能。
她将自己绑在冰水之中,把所有人都骂了回去。
可她不忍心骂这添乱的小丫头。
她们相爱的时候,公主的年纪才只有她的一半多一点。可是,她们就像所有年纪相仿的恋人一样相爱着,而且,更为勇敢。
“呜呜呜……我想告诉你,我知道,你从来就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一门心思就想把军权攥在手里。你只是想国泰民安。”南宫离哭着嚷嚷,“我还知道,你瞒我眼睛的事,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可你干嘛要说这伤人的话呢?你是个大笨蛋!我说过,要什么,我帮你拿。以前拿不到,我就老老实实站在一边,不来碍你的事。现在可以了,你为何还是不信我?”
她轻轻托着苏唳雪冰凉的手,心里觉得委屈死了。
齐清流定定地望着泣不成声的小女孩,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将军,我告诉你秘方。”
苏唳雪静静地抬起头,目光疲惫,但依旧锐利。
“要灭罂毒,除了用火,还要用盐。”齐清流道。
“这就完了?”
苏唳雪起身从冰水中爬出来,冷冷的神情仿佛要杀人。
要就这么简单,她还费这劲干嘛?
齐清流摇摇头:“当然不是,烈火和盐只能保证前两步,最后,要彻底销了烟毒,还需一只神物——孟极。”
“孟极?那不是另一只上古神兽吗?”南宫离眨眨眼,道。
她将厚厚的披风披到苏唳雪身上,偎着她,拿暖洋洋的手心一直抓着隐隐发抖的人。
齐家三代治罂,代代不得善终,教训颇多。齐清流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太多年心有不平,才故意刁难唳雪。
若非如此,一个不可一世的将军怎会看一眼他的失望和困境?
这种满心希冀却被忽视的感觉,没有人比她更懂。
这只顺毛驴,得捋。
“殿下知道孟极?”
“孟极生于冰雪,寒兽克火,我自然知道哇。”小公主得意洋洋地挑眉道。
那宝贝儿可是朱雀的对家,从上古一直吵吵到眼下。
“雪重折竹,可废灰烟,孟极敛眉,天下皆冬。殿下既知,就该知道那不是凡人可以驯服之物。”齐清流道。
“你的意思是,第三步需要一场大雪,对吧?”南宫离歪着脑袋想了想,“益州潮热,终年难有一场清雪,只有招来孟极,让它引天山雪降至入罂田,才能确保烟尘不至扩散,被大家吸入肺腑而中毒。这很重要,也很必要,必须办到。”
“殿下,如果您做不到,就不该轻言许诺。”齐清流拖着镣铐缓缓起身,一脸不屑地盯着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小公主,幽幽地道,“您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吗?抛去公主头衔,说到底,您只是个小女孩罢了。”
贫贱骄人最神气,什么大将军和监国公主,统统都不放在眼里。
你说,这世上到底谁敢骄傲?富人还是穷鬼呢?
乱世以武定乾坤,百无一用是书生。人们总在崇尚金钱,感慨资本的力量为所欲为。可古往今来,只有贫贱的人才能骄傲,富人是不能的。
一无所有的人得自由。
做君王的,一旦骄傲了,国家就保不住了。当大官的,一旦骄傲了,官职就保不住了。而贫贱之人就不同了,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旧衣破鞋,不仰仗富贵,不争权夺利。他的祖宗、姻缘、家园,还有一个少年人的壮阔心愿,都是他不值钱的财富。人若真下定了决心,什么都能放下。要是贤明的君王肯来请教他,就随他的高兴贡献点意见,要是昏君佞臣不听他的,他便拂袖而去,不留一丝眷恋。
你说,一个贫贱之人不神气,谁神气?
书生并非百无一用,书生只是愤世嫉俗。
“你做不到,不等于我做不到。”年轻的女孩子眼眸深沉,袖袍挥洒如有八面威风,就好似她才是那个杀伐决断的万军统帅,“齐寨主,有些事你做不到,但还是要受得住。老爷子为公殉职,本宫自当题匾封赏,立碑作传。还有花颜和你,我便做主将你们去了罪名、贱籍,赐婚成双。”
“殿下,您说的是真……真的?”齐清流惊愕道。
他一生都以为没希望了的事,原来竟这么简单吗?
恍惚间,竟能得见这世道有副干净仁慈的脸。
南宫离翻了个白眼:“没出息!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儿,何苦为了一份重视,在这儿哭哭闹闹、装腔作势地为难人?你愧不愧啊!”
乱世纷争不休,书生意气只能撑一时,撑不住了,就变得斤斤计较,好小气。
齐清流扑通一声跪下来,镣铐稀里哗啦地砸着地:“苏将军,给寨子里的兄弟一条路,我们会走。”
按大熠律令,为匪者,屠三代。
苏唳雪望着身边大权在握的女孩子,轻声道:“殿下,为匪之罪,也并非他一人之过。齐家败落,也是我们的失误。”
“他的错误太耀眼了。”小公主嘴噘得老高,满心不乐意地蹭着人撒娇,“方才那情形,把人家心尖尖戳得好疼好疼啊。你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这份苦楚,谁来弥补我哇?”
说着,她把苏唳雪的手拎起来,抚到自己心口上,秋水般的眸子忽闪忽闪地颤动着,半真半假地跟她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