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军,名满天,凤凰旗,忠肝义胆。
静默的石碑上,坚如铁石的表面流动着工匠铿锵的雕刻纹理,将生与死精准分隔,沉沉的仿佛压在胸口上,叫人喘不动气。
因为公主身份的缘故,沈夫人并没同其他沈家人那样被一把火烧掉或扔在乱葬岗,而是土葬。
与之合葬的是沈骁的衣冠。
到了地方,沈岈从苏唳雪怀里溜下来,绕到墓碑后面,蹒跚着爬到坟头上,趴在土堆顶冲着小小的洞口喊妈妈,一声又一声,起初天真,而后嘶声。
他虽然还小,但也知道,娘亲再也回不来了。
沈岳别过脸去,撕裂般的怒吼想要喊出口,却无力地只剩暗自垂泪。
突然,苏唳雪跪下来。
沉重的石碑,墨染的天空,犹如沈家九族二百三十一口无辜的死难者向这里默然注目。
“沈将军,你一生冲锋陷阵,威震天下。我知道,仅保住你沈家两个孩子是远远不够的,还应该让他们有爹娘,有家园,无忧无虑地长大。我不会忘记咱们从军那天立下的誓言,无论面对什么危险,我将保持冷静,奋勇杀敌,直到跟你相见。”
突然,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兽啸。
苏唳雪心头一紧,赶忙将南宫离她们赶到那座空坟,藏起来。
“你你你!你干嘛?”
小公主惊恐万状地死死拉住她的手。
“我们探查过,罗刹值守从王帐中心向外围辐射,位于大营旗杆处向西约三百步,有专人守卫,日间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岗,夜间每四个时辰换一次岗,其余值守部署轮换情况跟开战前探得的一样。”
苏唳雪看她一眼,道。
“所以呢?”
南宫离眨眨眼,艰难地理解着,还是没听明白。
“我们计划,今晚派出两个小组,以三人一组,分别从大营北侧、西侧两处突袭,以北侧为主,西侧为辅。”
“你令定北军今夜偷营?为何不告诉我?”
苏唳雪摇摇头:“不能说。孙福孙禄逃狱而出,我怀疑军中有奸细。待会儿我会把此地的罗刹吸引到别处,你们不要出来。”
“你一个人?你疯了吗?!”
从某种程度上讲,这家伙就是一个冲动起来敢直接放弃所有依托,单枪匹马孤军深入的疯子。
罗刹军虽不比定北军严整,但野性难驯,残忍暴虐。虽然趁夜色偷袭胜算较大,但她这边胜算就不大了。
“你的手在抖,这样不行!”
小公主上前按住人。
她冒险千里驰援,守住了凉州城,内力早已耗尽,时间一长,连站都站不稳,在那些虎狼妖兽面前走不了几招就得把命搭进去。
“放开!”
苏唳雪挣了一下,竟没挣开,眉目一沉,罕见地动了肝火。
这碍事的小丫头,比奸细更可恶。
“不放。”
南宫离冷冰冰的语调比石碑更生硬,
“疯子,你为什么总是要做些让大家担心的事呢?为什么总是要伤害自己?你想让我对你感到抱歉、愧疚、念念不完,这样你就高兴了?!”
除了她,没人有这样的气势,也没人敢当着定北军统帅的面儿这样骂人。
这个令人又愁又爱的女孩子,永远那么任性,又永远那么光彩夺目、不可一世。这么多年,分分合合,百般折磨,千般纠缠,她们之间永远矛盾重重。每一次,似乎都是苏唳雪在让着她,可每当看到苏唳雪受到伤害,她心底又何尝好过?
这豪情万丈的女孩子,总在用身上的伤换她心里的痛,要她做坏人。
一眼一生,无可替代。
“将军,我知道,早晚会有那么一天——即便你在我身边,即便抱你在怀里,我也总有一种感觉,觉得随时都会失去你。”
南宫离捧着她苍白的脸,轻轻贴着那有些发烫的额,柔声道,
“可我还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怪我太无能,你想要的承平天下,我给不了。”
苏唳雪想站起来,可还没动,便仰面倒进南宫离怀里。
“你……”
“别担心,只是一点迷药。”南宫离轻声道,“谭阁主给我的,让我在你痛的时候用。”
苏唳雪咬咬牙,推剑出鞘,想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却被擅于“不择手段”的女孩子眼疾手快一把摁回去:“疯子,我在这儿,怎么可能让你涉险呢?”
温软的怀抱,柔腻的私语,摧毁了苏唳雪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令她在南宫离怀里沉沉睡去。
“殿下,将军……没事吧?”
沈岳抱着弟弟,窝在墓穴一角,关切地问。
这样的世道里,孩子们都懂事早。
南宫离将人放下,缓缓转过身,睨着半大的俊秀少年,忽道:“岳儿,这奸细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