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去吧。”
南宫离面对着演武场,一颗心却全在苏唳雪那儿,听着她一呼一吸之间偶尔拖出的颤音,心尖尖上软兮兮地痛。
“唔,殿下看够了?”
苏唳雪听到声音,睁开眼睛,转过身来,正对上那双痴痴缠缠的眸,直勾勾地望她:“看不够,怎么看得够呢?”
苏唳雪脸上有些烫,却把这归咎于烈酒的缘故。
“殿下,以前臣总训斥您,是臣不对。可臣也不知该怎么做,说重了怕伤您,说轻了又怕您不明白——以后不会了。”她道。
“将军,一夜未见,怎的乖了这许多?说话都好听了。”
女孩子笑盈盈地打趣。
“笑了就好。”苏唳雪心想。而后,冲队伍里一招手——“千羽,过来。”
左执戟长林千羽擦了把汗,一脸忐忑地跑过来,结巴巴道:“将军……您还没骂够?”
昨晚夜练,将军不知怎么,总嫌他不认真,逮着骂了半宿,狗血淋头。
听闻,唐副将也是从左执戟长位置升上去的。
今日,谷雨,是他生忌。
“我哪儿来那么大气性?”苏唳雪看少年郎惴惴如见阎王的模样,一时哭笑不得,“喏,这是公主殿下,你认一番,以后再来军营,可别瞎拦。”
“哎,下官见过殿下。”
小林长官大大松了一口气,满怀感激地冲南宫离行了个军礼。
在将军这儿,只要公主笑一笑,天大的事也阴转晴。
这么美的人儿,但凡是个男人,都会不计一切代价只为博她一笑。
“帅吗?”
林千羽走后,苏御对身边的女孩子道。
“嗯,挺帅的。”南宫离点点头。
“殿下满意就好。”黑衣黑甲的人笑了一下,“臣敢保证,无论脾气样貌,定北军的小伙子都是最顺眼的——热情,忠诚,还疼媳妇儿。大熠姑娘们都说,要选夫婿就找定北军。小林有勇有谋,那天,就是他配合臣救下了祁家小闺女。他很好,很真诚,眼睛很干净,这样的人很难得。”
“嗯,挺难得。”
小公主又点点头,乖巧地附和,不明就里。
苏唳雪瞥她一眼,又轻声道:“他今年二十三,模样温文,风度翩翩,特别讨女孩子喜欢。”
“唔,你到底想说啥?他是你部下,你觉得好,要提拔,自己定就是了呀。”
小公主越来越疑惑。
这种事,没必要跟她说吧。
“殿下,我要跟他一般大,就喜欢他了。”黑衣黑甲的人深深看她一眼。
今年,南宫离也二十三。
“你、你认真的吗!”
小公主蓦地退后一步,几乎不信了自己的耳朵。
黑衣黑甲的人漠然量着她,点点头。
这时候,不能退,否则功亏一篑。
小美人儿张张嘴,心底一片悲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该怎么让唳雪表白呢?
她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打了一万种草稿,连喜服的花样子都描好了。
上次成亲,太仓促,一个套的旧嫁衣,一个披的旧军装。
唳雪还没穿过红色呢。
苏家的女孩子,眉眼俊,性子烈,又爱害羞……穿红色好看死了。
喜床上,红艳艳的喜服喜被层层叠叠地裹着她朝思暮想的人儿,圆满得就像一个梦。
“我恨死你了!”
小公主拂袖而去,回到将军府就收拾东西,一溜烟儿搬去了月牙行宫。
都说女孩子不能倒贴,准保吃亏。
她可真是亏大了。
“月牙行宫那么远,她怎么搬的?那边安全吗?有人照顾吗?吃穿用度可都备妥了?”
苏唳雪回府后,对着空荡荡的西院,喃喃道。
院子里那棵倒霉的大槐树,被不知什么妖风刮的,最底下一层刚抽的叶子全给薅光了。张伯扫着一地落叶,叹道:“没。殿下说走就走,气冲冲的……咱也不敢拦啊!不过,好在月牙行宫开放前,咱不是派人去收拾过么,老奴估摸着凑合也能住。殿下爱热闹,这样也挺好的。”
将军简朴好静,又未娶妻,所以府上人丁稀少,连日常洒扫的下人都没几个,总是清寂寂的。
小公主这冷不丁一动唤,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怜老伙计们跟头咕噜全乱了套。
“她哭了吗?”苏唳雪垂眸,轻声问道。
“哭啥?都气成那样了……”
老管家搭眼一瞅,就知道小两口又闹别扭了。
昨天晚饭刚教训过人家,今天一大早这又怎么了?
“将军,小殿下长大了,不是以前不懂事的小丫头,您想怎么管就怎么管。人家是监国公主,您就收收脾气嘛。”
苏唳雪叹了口气:“张伯,把她平日常用的收拾出来,明早送过去。剩下的慢慢打包吧。”
“好。”张伯应下,又劝道,“将军,小殿下好歹是女孩子,您还是赶紧去哄哄吧。”
“嗯,我去找一趟含章,先保证她安全。”
黑衣黑甲的人说着转过身,却猝不及防在门槛上绊了一跤,两条膝盖重重跪在青石板上。“咚”地一声,回荡在空寂的院子里,好响。
张伯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赶忙扔了扫帚去扶。
“走开!”
地上人一时失态,没好气道。
“您……”老管家手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小主人是他看着长大,虽然脾气暴躁了点儿,但对他们下人一直都客客气气的,从不会像这般疾言厉色。
苏唳雪抬起手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动作怪异有些滑稽,手指扫到院门的女墙,停下来,摸索着自己慢慢站起来。
“将军,您!”张伯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儿咬掉自己舌头,“老天!这到底出了啥事儿哇?您眼睛……”
墙边的人怔了怔,神情莫名有点儿沮丧:“这么明显吗?您都看出来了?”
“额……不明显,不明显……老奴就是顺口一问。”
这狼狈样儿,瞎子都能看出来。
可老管家不忍心驳她,只得小心扶着人,好言宽慰。
“将军,您这状况小殿下知道吗?”
苏唳雪浅浅笑了一下,竟似还有些得意:“当然不,我不想让她再为我哭了。”
张伯叹了口气,眼底不由染上一层愁:“唉,老奴想也是。小殿下那么痴缠您,要知道您这情况,哪还忍心走哇。”
黑衣黑甲的人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
迈一步,老人家就跟着扶一步,一步也不撒手。
“张伯,您说的对,她已经是监国公主了。”黑衣如墨的人吐出一口气,心境跟视野一样灰,“我与她,半生分分合合,聚少离多。你们都说,我俩是郎才女貌,可如今,却已是云泥之别——我配不上她了。”
“将军快不要这么说了,弄得老奴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张伯鼻子一酸,眼眶一下就湿了。
十五年前,将军府最黑暗的一年,苏老侯爷和雪儿小姐相继去世,死得一个比一个惨。
门楣上,惨白的帐幔挂了三天三夜。老夫人疯了似的,扬言跟儿子断绝关系,十八岁的少年郎一滴眼泪都没掉,冲着牌位拜了三拜,脱下孝服,抛下母亲,拿着虎符和断魂枪赴了军营。
从此,就没有家了。
母子成仇,世间悲哀莫大于此。可谁都不知该怎么劝,一年一年,这个结越系越死,好像永远都解不开了。
直到小公主回来。
虽然,俩人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拔剑相向,但将军脸上的笑意压也压不住。
张伯是过来人,又岂会不明白?那里头,是说不出的喜欢。
可爱的女孩子给死气沉沉的将军府带来了无限生机,也拯救了绝望的人。
“殿下从小就钟情您,她是个好姑娘,知恩,仁义,绝不会瞧不起您的。”张伯道。
苏唳雪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我要的不是她瞧得起我。她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她应该拥有荣光万丈和多姿多彩的一生。我不能拖累她。”
“那您怎么办?您怎么办啊!”
老管家急得无法,忍不住痛骂苍天,“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不公平!要瞎就让我这老头子瞎了吧!”
“张伯,我可能守不住定北军了……咳!咳咳咳咳……”
吃惯了苦的人,若没人心疼,兴许还能撑下去。可一旦有人心疼,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孤孤单单的人心里突然好生凄惶,入夜天凉,院子里忽起了一阵寒风,激得她忍不住又低低地咳起来。
不远处,传来一个慈柔威严的声音:“臭小子,你眼睛瞎了,难道心也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