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机油和韭菜盒子的古怪气味。我蜷缩在后备箱的角落里,透过篷布缝隙数着路边一闪而逝的杨树。这辆九手五菱之光简直像匹得了哮喘的老马,每次碾过坑洼时,底盘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陆观和阿兴早把我们三个人的背包堆成了临时沙发,此刻正歪在行李堆上打盹,随着车身的颠簸,他们脑袋上的棒球帽有节奏地磕碰着车顶铁皮。
突然,我的后脖颈感受到一阵诡异的推背感。司机大哥那双踩着人字拖的脚在油门踏板上来回抽搐,仪表盘上忽明忽暗的油表灯把斑驳的挡风玻璃映得鬼气森森。说时迟那时快,整个车身突然像被无形的大手攥住似的,轮胎在砂石路上擦出尖锐的啸叫——\"吱嘎!\"
\"我日!\"陆观的国骂和阿兴的额头同时撞在前排座椅上。后备箱里没系牢的折叠椅哐啷啷滚作一团,我的尾椎骨结结实实硌在备胎凸起的螺丝帽上。透过漫天扬尘,我看见司机大哥的蘑菇头造型在后视镜里晃了晃,紧接着传来车门铰链生锈的哀鸣。
\"哟嗬!\"这声带着唐山腔的欢呼比知了叫还敞亮。四十来岁的板面老板甩开驾驶室门,沾满油渍的白背心后摆被晚风掀起来,露出腰间别着的半包红旗渠香烟。他像只刚出笼的猕猴似的蹦下车,十根手指交叉着举过头顶伸懒腰,脊椎骨爆出一串炒豆子般的脆响。
篷布被掀开的瞬间,盛夏黄昏的燥热裹挟着蝉鸣涌进来。大哥黧黑的圆脸上堆满褶子,门牙缺了半颗却不妨碍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瞅瞅!前头那排蓝顶棚瞅见没?俺家就在村口第三根电线杆底下!\"他边说边用沾着辣椒末的指甲戳向远方,夕阳在那片翘起的指甲盖上凝成个晃眼的光斑。
我龇牙咧嘴地从车厢爬出来,两条腿麻得像过了电。路边的狗尾巴草搔着脚踝发痒,这才惊觉右脚的帆布鞋不知何时被机油浸透了鞋尖。阿兴正扶着车门干呕,陆观倒是掏出手机对着晚霞拍照——镜头里那辆五菱之光活像从废车场偷渡出来的,锈迹斑斑的车门上用红漆描着\"老王家板面 买二送一\"。
\"哥您这驾驶技术真绝了。\"我揉着后腰直起身,\"刚才过盘山道那会儿,方向盘至少往悬崖方向偏了三十度吧?\"
\"可不咋的!\"大哥猛拍引擎盖,震得雨刷器跳起来老高,\"去年冬天拉冻货,眼瞅着要冲下坡,俺愣是闭着眼给掰回来了!\"他忽然压低嗓门凑过来,带着蒜味的热气喷在我耳根,\"跟你们透个底,这车有灵性着呢。前年有人出八十万要买...\"
\"八十万?这破车?\"阿兴终于缓过劲来,沾着呕吐物的嘴角直抽搐。
\"啧!年轻人不识货!\"大哥跺脚震起一圈尘土,手指划过龟裂的挡风玻璃,\"瞧见没?正宗蓝牌小客车手续,后座放平能躺俩人,车斗里焊着煤气灶,跑长途还能煮板面...\"他突然弯腰钻进驾驶座,从副驾底下拽出个搪瓷脸盆,\"看!备胎底下藏着水箱,夏天能冲凉!\"
陆观忽然收起手机凑过来,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光:\"大哥,您看这油钱...\"他拇指在计算器界面划得飞快,\"导航显示跑了127公里,按百公里八个油算...现在92号七块八...\"
\"咳!提啥钱!\"大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黢黑的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那啥...你们下回多带同学来吃板面就中。六块管饱,加蛋一块五...\"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串犬吠,暮色中依稀可见某间民房顶上飘起炊烟。
“好吧,哥,下次一定!下回我们带更多人过来品尝你们家这美味无比的板面!”说罢,我们三个互相对视一眼后,便齐刷刷地转过头去,准备迈步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喂!我说你们仨,我就客套一下,难不成真打算一分钱都不付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人吗?”听到这话,我们不由得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只见那位大哥一脸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们,他那张原本还算平和的脸庞此刻竟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起来,脸颊微微抽搐着,就连那浓密的鼻毛似乎也受到情绪影响,跟着不停地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