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和月没想到说开后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江阿姨……”
江时眠张了张嘴,她也没想到这次争吵会被妈妈听见。但她什么都没说出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又硬生生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江和月。
气氛不知为何尴尬起来,喻茗妍看到江时眠的动作,不知想到什么,心里一痛。
“我、我健身房里没什么事,回家路上想到和月来了,就去买了个蛋糕,没拿稳……”喻茗妍的声音都在打颤,最后无力地塌下肩膀,“对不起……”
不知道她在为什么抱歉,也许是摔坏的蛋糕,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都听见了?”江时眠捡起地上的蛋糕,轻声问。
喻茗妍眼里含着泪,沉默地点了点头。
“失而复得,进去跟她聊聊吧。”江时眠提着蛋糕往外走,被喻茗妍拉住手腕。
“眠眠……”
江时眠突然觉得很累,轻轻挣脱喻茗妍的手,提着蛋糕回房。
留喻茗妍站在门口,追江时眠也不是,进门看江和月也不是。
江和月越过喻茗妍追了上去,却被江时眠关在门外。
“眠眠,你出来,我们大家把事情说清楚!”
江时眠没有答应,打开了精致的蛋糕盒。
蛋糕盒没有摔坏,只是里面的蛋糕摔到了,蛋糕上的装饰歪七扭八地倒着,奶油也糊到了蛋糕盒上。
江时眠拆了一个甜品叉,挖了一勺蛋糕放进嘴里。
很熟悉的味道,是她最爱吃的那家甜品店的巧克力蛋糕。
江和月敲了一会儿门,没人答应,她还想再敲的时候,喻茗妍握住了她的手。
“可以跟我聊聊吗?”喻茗妍收回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一些事情。”
江和月心情忐忑,她过了十一世,前面十世都跟江家人相处过,知道江家每个人都很好,不会为难她。
江时眠也清楚这一点,才直接把江和月推到了江家人面前。
但江家人在她心里的位置,永远比不上江诚忠。
江家人再好,没有江诚忠,就没有现在的江和月。如果没有江诚忠,或许她也成为了侯林添手里的棋子,在他们的刻意引导下,变得自卑,阴暗。
“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江和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到福利院的那天是六月十九,所以院长妈妈把那天定为我的生日。”
喻茗妍还想问什么,但又问不出口。江时眠说出那样的话,喻茗妍也反应过来了自己觉得江和月面善是为什么。
喻茗妍去书房拿出了一本相册,封面是“宝宝日记”,是手写的。
“当初时恩出生的时候,没想过生二宝,所以一直叫她宝宝。”
江和月知道这是谁的相册了。
喻茗妍带过前面的相册,翻到江时恩十六七岁的地方。
“看!”
江和月愣愣地看着照片里的人,十多年前的老照片带着那个时候照片特有的质感,是岁月沉淀的质感。
前面几张都是全身照,或是侧脸,或是戴墨镜的照片,江和月没有太注意。
喻茗妍抚摸着其中一张,照片上的女孩穿着那时候流行的裙子,自信飞扬地站在舞台上,手里拿着最佳新人奖的奖杯。
“这是宝宝十八岁,拿到第一个奖杯的时候。”后一张,是她和父母的合照。
合照上的江时恩卸了妆,抱着爸爸妈妈的脖子挤到镜头前,清晰地露出了五官。
“像不像?”江和月被喻茗妍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喻茗妍说像谁。
自己这张脸,跟照片里的江时恩,确实很像。
“宝宝经常带妆,和现实会有些差别,我对她印象最深的也是她带妆的样子,一直没反应过来。你们原来这么像,原来我的女儿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
喻茗妍哽咽着,想抱抱江和月,却又怕她抵触,只能用手背蹭了蹭江和月沾满泪水的脸。
“其实我知道眠眠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喻茗妍没有抬头,“我和你爸爸都知道。”
江和月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一时间忘了说话。
难怪,难怪某一世江时眠死后,江和月没有去找江家,最后却能被江家找到。
原来不完全是因为侯林添在背后推动,江家大概也一直在找真正的那个孩子。
喻茗妍控制了一下情绪,摸了摸江和月的头,“我和你爸爸也一直在找你,但是你爸爸的身份太敏感了,我们不敢大张旗鼓的找。我们一直在查调换你们的人,但是每次有点眉目的时候,线索就消失了。刚刚生产完的时候,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都会做亲子鉴定以防意外,那时候我就知道了眠眠不是我的孩子。”
喻茗妍翻过一本又一本日记,最后打开了小宝日记。和前面几本日记不同,这一本日记少了很多照片,是从周岁开始记录的。
“我也怪过眠眠,那时候我想不通,觉得是她带走了我的孩子。我也无视过她,我总是跟孩子们说爸爸妈妈忙,没时间带妹妹,让他们多照顾妹妹,眠眠几乎算是时睿带大的。可是她太小了,身体也不好,哭声像小猫一样弱。我想着如果我对她好一点,是不是能为你积德,让你在外面也能过得好一点。”
“后来我想通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有什么错呢?她也许也是别人家珍爱的宝贝,但却被坏人弄丢了。她的爸爸妈妈也许也很着急,如果我能把她照顾得好一点,她的爸爸妈妈是不是能安心一点?如果养大你的人也这么想,那我的宝贝是不是也能快乐地长大?那之后我就开始真正地去爱那个孩子,感情就是这么慢慢相处出来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和月的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自己不是被丢弃的,也不是被无视的,她不知道的时候,亲生父母找了她十八年,她还很幸运地被江诚忠收养了。
但江时眠一开始收到的爱,是因为喻茗妍在找一个感情寄托,而且没有爸爸妈妈在等江时眠回家。
江时眠说自己是侯林添制造出来的实验品。
喻茗妍显然也想到了刚刚听到的这件事,“我没想到眠眠的身世会……”
十八年,哪怕一开始只是感情的寄托,十八年的相处也足够培养出真感情了。
她不敢想自己疼爱的孩子只是别人的实验品意味着什么,不敢想这个孩子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喻茗妍克制着不去看江和月,抚摸着手里的照片,那是江时眠五岁时的照片,那时候江时眠还不像后来那么自卑,牵着江时睿的手,在阳光下灿烂地笑着。
“和月,我不能放弃眠眠,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会很不公平,但是我希望眠眠还是眠眠,还是是江家的孩子,你当眠眠的妹妹好吗?”
“你们要保住她的身份?”江和月理智上是能理解的,因为她也知道江时眠是个值得别人对她好的人。
她就是,有点不知所措。
其实这样也好,江时眠不用割舍亲人,自己也不用在家人和朋友之间做出抉择。本来她们两个人之间就不可能完全一碗水端平,十八年的缺席要怎么平衡?
喻茗妍疼爱了江时眠十八年,不想她受苦,有错吗?江时眠原本过着快快乐乐的日子,突然得知自己是个冒牌货,要去万山找回真千金,又要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体面离开,但她舍不得家人,有错吗?自己从小就被拐走,幸运地被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收养,但她此时回到亲生父母家,她有错吗?
江和月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她认可喻茗妍的提议,但是心里总像是堵着什么东西。
谁都没有错,可现在谁想做什么好像都是错的。
江时眠带她回家是错的,不带她回家也是错的。喻茗妍不顾一切对她好是错的,对她不好也是错的。她认回江家是错的,不认回也是错的。
江诚忠一死,好像所有事情都失衡了。
江和月平衡不了江时眠和亲情的关系了,因为最大的砝码江诚忠没了,江和月没有了亲情。
而本该属于她的亲情,此刻握在江时眠手里。江时眠想还,但她舍不得。喻茗妍想给,但顾忌太多。
怎么办呢?
喻茗妍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江和月,又愧疚,又庆幸,还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她从没想过女儿这个好朋友会是她一直在找的孩子,从没想过多年夙愿就这么轻易地实现了。
不,也不轻易,只是背后的苦楚都被两个孩子咽下了。
“眠眠不是坏孩子,你跟她相处过,你了解她的。她从小因为胎记受了太多嘲笑,这还是她有身份做底气的时候。一旦这点底气都没了,我不敢想她会遭受什么。”喻茗妍翻到后来的照片,江时眠脸上的胎记已经很明显了,神色也明显地内向了,厚重的刘海盖住了大半个胎记,也让她看起来呆傻又笨拙。
江和月看着那张出神,一开始她在怜惜江时眠的遭遇,可莫名其妙的,她想到这本相册原本应该是记录自己的成长过程。
喻茗妍没有继续翻动照片,可那些照片却在江和月脑海里变成了一卷连续的胶卷。
一开始小孩脸上的胎记只是豌豆那么大一点,并不显眼。
越到后面,胎记越长越大,颜色越来越艳,形状越来越清晰,直到变成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蝴蝶飞走了,胶卷上江时眠的脸变成江和月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