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兰毓清的委托从江和月回到金城就结束了,但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兰毓清虽然秉持着公事委托不掺杂私人感情的原则,但也不想就这么离开。
理性原因是她还没收到尾款,至于感性原因,是江和月的状态不适合脱离视。
江时眠从兰毓清这里了解到了大概消息,没有去江和月办事的单位找她,而是去江和月家楼下等待。
见到江和月的时候,江时眠被她身上沉闷的死气吓了一跳,江和月见到江时眠,也只是冲她扯了扯嘴角。
江时眠不敢放任她一个人待着,一路跟着江和月上楼,不敢错眼。
不管江和月要做什么,江时眠都会跟在她身后,但又不敢说什么安慰的话,怕戳中江和月的伤心事。
江和月看她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样子,拉着江时眠坐回到沙发上,笑容苦涩,但也算有了点生动的人气。
“别这样,我不会寻死。”江和月靠在江时眠肩上,沉沉呼出一口郁气,似乎要把胸口淤积的苦涩全部吐出。
兰毓清去了厨房,关上门,给她们准备午饭,把空间留给她们两个。
江和月盘腿坐在沙发上,靠着江时眠单薄的肩膀,缓缓开口。
她说着自己去了万山之后的事情,说她考试中的感受,说她考完的欣喜,说她接到电话的茫然,说她回到金城确认遗体的绝望,说她签字的无力,说父亲变成抚恤金那一串数字的悲凉,也说父亲留给她的遗言。
眼泪打湿了江时眠的肩膀,江时眠看着桌上江和月放在那里的文件袋,隔着透明塑料壳能看到文件上的字。
“找到家人,好好生活,不要沉湎于过去。”江和月最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我怎么能辜负他!他把我带出福利院,给了我安稳的生活,我已经没法报答他了,我怎么能让他去世后还要为我难过?”
滚烫的泪水透过夏季单薄的衣衫落在肩膀上,又被空调冷风拂过,冷得彻骨。
“可是我怎么好好生活?我怎么能不沉湎过去?眠眠,我不甘心,我想我爸爸……”
江时眠抱着江和月,听着她哭诉,等她哭声渐渐弱下来,才说:“月月,跟我回家吧,你还有家人。”
想到那个儒雅温和的江叔,江时眠心底涩然,尽管此时提起认亲的事并不合适,但江时眠没法放任江和月独居。
首先江和月的状态太糟糕了,江诚忠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其次江诚忠的死未必是意外,如果江和月独居,那她的处境必然会很危险。
江和月是真千金的事情,如果真的在幕后黑手的掌控之中,那江和月很有可能成为幕后黑手下一步的针对目标。
不出意外的话,江诚忠的事情就是侯林添他们一手推动的。
江诚忠查到的实验室,跟赫连枫那群人口中的实验室,说不定是同一个地方。
江时眠想过很多次,江和月是江家的孩子,而她的亲生父母却不为人知,用来调换真正的“江时眠”的那个婴儿——江时眠自己——却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之前贺冰澜说美猴王和六耳猕猴是做不了朋友的,显然是知道她和江和月的身份。
也就是说他们知道调换孩子的事情,甚至更大胆地猜测,这件事就是他们做的。
何默语去健安医院任职之后,有一次系统信息损毁,是一个信息管理部门的职员,失误导致黑客入侵,破坏了信息系统。
当时虽然做了及时抢救,但早年的一些信息却恢复不了了,其中就包括江时眠出生那年的监控记录、就诊记录等等。
会是巧合吗?
不会,一切巧合的发生都是必然的,看似巧合的事情背后,都是一双手拨弄安排的。
侯林添,或者是方瑶,就是背后那双手。
而自己,抛开“江时眠”这个身份的真实的自己,或许就是他们放在这个棋盘中的一颗棋子。
好像天生和江和月属于两个阵营。
江时眠看着虚空,眼神逐渐坚定。
可是黑白一定对立吗?
并不!太极阴阳图上的一黑一白,象征的是阴阳相生,而非二元对立。
她和江和月并非全然对立的黑白棋。就像太极阴阳图里的两个鱼眼,阴鱼中有阳鱼眼,阳鱼中有阴鱼眼,阴阳鱼首尾相连,彼此交融。
她和江和月也是如此,她们是一体的。
江和月以要帮江诚忠操办后事为由,拒绝了江时眠搬入江家的提议。江时眠只能拜托兰毓清延长委托时限,当然,会加钱。
江诚忠的死像是一团厚重的阴云,压得江和月喘不过气。
在父亲同事的帮助下处理了父亲的后事之后,江和月在江诚忠墓前晕了过去,高烧不退。
这次高烧来得迅猛而突兀,一连三天都没有退烧。
江时眠无暇顾及江和月,她自己也猝不及防地病倒了,毫无预兆,高烧到昏迷。
江和月躺在病床上,额头上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随着主人不安的颤动滚落,没入乌黑的头发中。
有眼泪混杂着汗珠一起沁出。江和月似乎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看得旁边照顾她的兰毓清都有些不忍了。
高中毕业,还没来得及跟父亲分享喜讯,没来得及去毕业旅行,就先学会了如何准备至亲的葬礼。
兰毓清没有继续感叹,病床上的江和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手背上的输液针被她弄歪了,透明的软管里瞬间就回了血。
兰毓清连忙上前按住江和月,并且按了呼叫铃。
护士和医生来得很快,江和月挣扎得太激烈,护士只能先给她拔了针。
正在她们纠结要不要上镇定剂的时候,江和月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干裂的唇瓣受不住这么激烈的动作,裂开了小口,渗出血液。
医生见她逐渐平静下来,抓紧时间给她做了检查。
“在退烧了,目前没什么大问题,再挂两瓶水,做个检查,没事就可以出院了。”医生收起小手电揣回口袋,转身出去。
江和月根本没听清医生在说什么,也没感觉到护士在给自己扎针。
她满脑子都是纷乱的记忆,乱到那些记忆仿佛不属于她,又仿佛和她相伴相生。
偌大的世界像是一幅拼图一样各归各位,形成了眼前的画面。
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黑屏的电视机,嗡鸣的空调外机,蓝白条纹的被子和枕头,上面印着红字,是医院的名字。
病床边是兰毓清。
江时恩推门进来,“好点了吗?护士告诉我你醒了,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江时恩,纷乱的记忆又开始冲击她脆弱的神经。
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为什么会对系统有反应,为什么会对侯林添感到恐惧,为什么总是担心父亲死亡。
一切都找到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