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蔺老爷子出来了,眉眼间虽然仍然带着悲恸,但语气却很温和。
江晏山不想入镜,就坐在了导演附近。
蔺老爷子坐在主位,看着这些跟他子辈孙辈一般年纪的年轻人,缓缓开口。
“我的爱人程意姎,是金大中文系出身,梦想是成为一名作家。但她的生命太短暂,只来得及留下一本散文集,现在文学界鲜少有人提及她。让你们帮我讲这个故事,是我的私心。”蔺老爷子抚摸着那本《葡萄藤下》,“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作家程意姎,知道这本书。也让她在天上知道,我念了她一辈子,但也有好好活下去。原本我想拜托小恩和小回,把我和姎姎的故事拍成电影,但我大概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我的爱人程意姎,她还没来得及成为大名鼎鼎的作家,没来得及磨砺出更优秀的作品就溘然离世,但我私心想让她的名字在历史上更浓墨重彩一点,让你们铭记她更久一点。”
蔺老爷子翻到《葡萄藤下》的最后一页,那里也有一手抄录的诗歌。
“假如我死了,请你以纯粹的力量继续存活,
好让苍白和寒冷怒火中烧;
请闪动你那无法磨灭的眼睛,从南方到南方,
从太阳到太阳,直到你的嘴歌唱如吉他。
我不希望你的笑声或脚步摇摆不定,
我不希望我的快乐遗产亡失;
别对着我的胸膛呼喊,我不在那儿。
请你像住进房子一样,住进我的离开。
离开是如此巨大的房子,
你将穿行过墙壁
把图画挂在纯然的大气之中。
离开是如此透明的房子,
即便死了,我也将在那里看着你,
倘使你受苦,亲爱的,我将再死一次。”
这是聂鲁达的献给爱的一百首十四行诗的第九十四首,是程意姎的笔记,末尾有一句“致我挚爱的先生,蔺承佑”。
“这是姎姎在她去世前写的,她忍着白眼借来了村里知青的钢笔,在尾页写下了这首诗。她小产之后身体就很差,我们身上没有钱,藏起来的东西都在城里,但我们不被允许离开牛棚,去不了镇上看病,村卫生院看不起我们,也不给她治病,说她是娇惯出来的富贵病。然后她去世了,在那个冬天的初雪,在我的怀里。”
“是这首诗把我吊在了人间,吊到了现在。”蔺老爷子合上书,默了许久,等眼底的泪不再上涌,才笑道,“孩子们,听了我的故事,你们有什么感悟吗?”
江时回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虹钰琪的方向,沉声道:“惜取眼前人。”
蔺老爷子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一一看过周围人的脸。
“你们都是好孩子,要珍惜眼前的一切,不要想着未来如何。你所见的未来不一定是真的未来,但你所在的当下,一定是真实的当下,别辜负现在。”蔺老爷子说完这番话,对江时眠招了招手,带着她去了书房。
今天的录制提前结束,江时回找到虹钰琪,两人避开别人,在院子里的凉亭里说话。
没有江时眠在旁边,虹钰琪已经读取到了江时回脑海里的想法,她心情很复杂。
在见证了蔺老爷子的爱情之后,江时回想到的“惜取眼前人”,竟然指的是她。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目的有多不单纯,清楚江时回喜欢她的所有特质,都是她迎合江时回的喜好伪装出来的,清楚这些伪装是为了什么。江时回所想的“心有灵犀”,都是她偷来的他的内心。
但是她读取到了江时回纯澈的感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过了至死不渝的爱情,虹钰琪此刻竟然有些不忍,想要拒绝江时回。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一些巧合并不单纯,也知道你大概不是单纯地对我有好感。”江时回开口,将思绪纷飞的虹钰琪拉回现实,“但心动无法作假。你愿意和我一起感受吗,一起感受我对你的心动。”
虹钰琪感觉脑海里的声音全部消失了,系统叫嚣着让她赶快答应,别忘了他们的计划,但那道声音仿佛远在千里之外。
系统检测器里,江时回的这番话真诚度达到了100%。
如果江时回也能检测到虹钰琪的爱意真诚度,结果必然是零,或许会再多一点,但绝对不到及格分。
[别忘了你父母的交代!]
虹钰琪骤然冷静下来,抿了抿唇,心里某个角落有些酸涩。
最终她脸上挂起羞涩的笑容,眼睛里盛满惊喜,答应了。
她的情绪没有骗过江时回,江时回不知道自己希望她拒绝还是希望她答应。
对方目的不纯,如果她拒绝,说明她动摇了,她对自己也许也有真感情;如果她答应了,虽然他们能在一起了,但也意味着,她没有放弃自己的目的。
江时回也不知道这个决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但他现在是有一点高兴的,虽然他已经看见了他们两人的结局。
江时眠跟着蔺老爷子来到了书房,江时眠又看到了书架上的木雕摆件,有的是老爷子一直保存的,有的是江时眠出生之后老爷子新雕的,每个她都曾经玩过。
“小眠呀,爷爷有话跟你说。”蔺老爷子拿出一份文件,“这是你爷爷当初转给我的股份,爷爷没有孩子,现在想把这个交给你,你愿意收下吗?”
“蔺爷爷!”
“爷爷昨天晚上梦见姎姎奶奶了,她问我怎么还不去找她,她以前都不来的,生怕我跟着她去了。昨天是我第一次梦见她,我知道她要来接我了!”蔺老爷子摸了摸江时眠的头,“爷爷奶奶要团聚了,这是好事,不要哭啦!”
江时眠的眼泪夺眶而出,“可是我并不是您梦见女儿之后,妈妈生下的那个江家的孩子!”
“什么?”
“我不是江家的孩子,跟我一起的那个女孩子才是!您喜欢的不是我!”
蔺老爷子没想到江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但他只是愣了一会儿,就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喜欢你不仅是因为你出生那天我梦见了梓菏,是因为你和姎姎很像。”
在江时眠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蔺老爷子把股份转让合同放在了桌子上,回忆道:“你和姎姎都是温柔内敛的性子,和江家的其他孩子都不一样。我和姎姎从小就认识,她小时候也跟你一样,说话细声细气的,习惯照顾别人的情绪,又认死理,想不通的事情就一直想,学不会的东西就死磕。你出生前一天我做的梦是缘分,但是感情是我们相处出来的。我不会因为我和一个孩子有缘分,就把我的全部东西都送给她。”
“爷爷承认,一开始爷爷对你,是把对梓菏的感情移情到你身上了。但每个孩子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你不是谁,你只是你。”蔺老爷子的手掌已经不宽厚了,瘦得好像只剩了一层皮,落在江时眠头上的力量却温暖又坚定,“眠眠,姎姎奶奶是在跟我结婚以后才活泼起来的。都说爱人如养花,爷爷祝你也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