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没多久,阿时来找我时又偶然给我妈提起我依旧很期待接你回家……”
他继续讲述,眼底晃动的泪光像摔碎的玻璃碴,尖锐地刺进倒影里。
……
“倦倦阿姨……”
清晨的某一天,谢清时照例来找秦予安玩,晨光漫过绣球花丛时,他踮着脚扒着雕花铁门,奶黄色贝雷帽歪斜着露出几绺卷发。
“阿予哥哥呢?”
他开心地攥着新得的卡通贴纸,声音浸着蜂蜜似的甜糯。
“阿时来了,阿予哥哥刚刚出门了不在,你是和谁一起来的?”
看见门口的谢清时,安倦开门蹲下身,指尖轻轻拂去他鼻尖沾的蒲公英绒毛。
“和周姨,妈妈今天没空。”
五岁孩子的睫毛长而翘,乖乖地回答安倦的问题,可听到秦予安不在,心情还是不由低落起来。
“他是不是又去孤儿院了?明明说好教我叠千纸鹤的……”
他委屈地抬头,肉乎乎的手指揪住安倦的围裙系带。
安倦的指尖顿了顿,蔷薇门把上的水珠正巧坠落在她无名指淡去的戒痕,冰得指节发白。
“阿予哥哥去孤儿院送图画本了,一会儿就回来,阿时要不要先进来尝尝阿姨新烤的蜂蜜松饼?”
她拉起谢清时的手,唇角依旧保持着温柔的弧度,轻声哄着眼前的人。
“可是上礼拜、上上礼拜都是这样。”
晨光漫过紫藤花架的第九重垂帘,将谢清时鼓起的腮帮照成透亮的蜜桃色。
他撅嘴钻进庭院,小皮鞋把鹅卵石踩得吱吱响。
“阿予哥哥现在只会说'等琛哥哥同意跟他回家',连新买的玩具都要留着给他玩。”
“那……你是不是生阿予哥哥的气了?等阿予哥哥回来,阿姨一定要让他跟阿时道歉。”
安倦抬手整理谢清时额边的碎发,阳光穿透垂落的紫藤花穗,将她眼底的痛楚滤成温柔的琥珀色。
“没有哦,因为阿予哥哥说,琛哥哥也是阿时的哥哥。”
“等到琛哥哥同意跟他回家,我们要一起去恐龙乐园玩,还要在里面捉迷藏,让琛哥哥找不到我们。”
原本生气的孩子突然蹦跳着转圈,骤然扬起的笑脸像初春破冰的溪流。
他转身揪住安倦的裙摆,仰起的小脸又被晨光镀成暖金色。
“阿予哥哥……还是很期待接琛哥哥回家吗?”
安倦唇角维持的温柔弧度在听到“同意跟他回家”时骤然僵硬,像被冰封的涟漪凝固在将碎未碎的湖面。
她指尖垂落,掐进围裙口袋,昨夜秦淮撕碎的离婚协议残片还藏在里面,此刻正随着呼吸刺痛她的腰侧。
“那当然了,阿予哥哥说现在就等琛哥哥点头同意,您早就答应他了。”
“他还说他马上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有爱他的爸爸妈妈,也要有喜欢的哥哥。”
谢清时雀跃地说着,双手在空中划出欢快的弧线。
他的声音裹着晨露的清甜,每个字都像吸饱蜜糖的蒲公英绒球,在春光里轻飘飘打着旋儿。
安倦的神色在他兴奋昂扬的声音中越发苍白,晨光穿透紫藤花架斜照过来,将她唇角勉力维持的弧度映得近乎透明。
可不知情的孩子不知道,还在手舞足蹈地描述着。
“偷偷告诉您,阿予哥哥书包里有个星星罐,他说'等他凑满一罐,琛哥哥就能跟他回家了'……”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对安倦说着。
“是……吗?”
安倦翕动的唇齿间露出气音,指尖死死抠住攀援蔷薇的茎秆。
“嗯,阿予哥哥很喜欢琛哥哥的。”
谢清时还在继续笑着,声音裹着黏稠的甜。
“倦倦阿姨,你说……”
他踢着嵌在鹅卵石缝里的玻璃弹珠,忽然停住动作仰起头。
“要是琛哥哥最后没跟阿予哥哥回家,他该有多难过呀?”
晨光在两人睫毛上碎成星星点点的金箔,玻璃弹珠滚过安倦拖鞋旁的鹅卵石,撞在缠绕青苔的铸铁门栏上。
“可是阿时想想又觉得不会的,因为阿予哥哥说了,您早就答应接琛哥哥回家了,而且阿予哥哥还说了,琛哥哥马上也会答应了。”
“真好,我和阿予哥哥都要有哥哥了……”
攀援蔷薇沿着铸铁门栏爆出新芽,嫩绿卷须上托着的花苞还裹着夜露,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谢清时明朗的声音裹着花香在庭院盘旋,仿佛整个世界都因这个简单的愿望而变得更加美好。
安倦望着谢清时追捕光点的身影,孩子蹦跳着踩碎的每粒金箔,都化作昨夜秦淮撕毁的协议碎片扎进眼底。
而那些跃动的光斑落在她的手背时,更像滚烫的星火灼烧着皮肤。
过了很久,她终于咽下所有情绪,默默拉着还很兴奋的人回屋,将自己烤好的松饼端给他吃。
等到下午秦予安从孤儿院回来时,谢清时早已离去。
看着趴在茶几上安静作画的人,安倦迟迟没有开口,直到眼前的人画完“全家福”该填色时,她才缓缓启唇。
“今天阿时来找你了,你是不是答应要教他叠纸鹤?”
她坐在秦予安身后的藤编椅上,盘子里冷掉的蜂蜜正顺着松饼裂缝蜿蜒而下,在瓷碟边沿凝成浑浊的泪滴状。
“怎么能食言呢?”
安倦目光凌厉地落在秦予安面前的画纸上,向来温柔的语气中带着浓厚的责备。
“我是答应阿时了,可是我早上突然想把我昨天画的画第一时间拿给哥哥看,所以就忘了阿时要来找我,我不是故意的……”
察觉到母亲的怒意,秦予安握着蜡笔的手顿了顿,画纸上未完成的填色瞬间晕染开深深浅浅的大片墨点。
“这是理由吗,姩姩?你知不知道今天弟弟来家里没有找到你很难过。”
安倦继续教训着秦予安,声音越来越大,指尖蓦然陷入茶杯把手的青花纹路折射出茶几上散落的千纸鹤残骸,那些都是她上午教谢清时未完成的半成品。
“对不起,妈妈,我知道做错了。”
秦予安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摩挲着画纸边缘。
他从来没见过安倦这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