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姜执素拢着盏油灯出门而去,回房休息。
客栈不似宗门,冷气无孔不入。
跟在她身后的谢南无自觉替她挡住廊上的风,左手食指指腹轻轻搭在她肩上,压下一点点热息。
她敛唇,低声问:“方才在里头一时没问,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没有。”
谢南无接话接得极流畅,仿佛刚刚那一道哑声只是她困倦之下的错觉,轻易就遮掩过去,“连日奔波,早些睡,明日不着急赶路。”
姜执素“啧”一声,扣住他手腕:“不对,你肯定有事,不说与我听听?你确定要放过这么一个互诉衷肠加深感情的好机会吗?”
谢南无脸上蓦然间划过湖水涟漪般的笑纹,一圈一圈漾开,挑起眼儿来,与她对视:“加深感情后呢?能做什么?”
“这你不懂吗?感情越深越亲密,亲密的关系,是亲密举动的许可。”
谢南无:“哦?哪种?男男女女在床上打架,弄得一片狼藉那种,亲密举动吗?”
姜执素晃晃烛火,丝毫不相让,径直向前一步,缩短两人本就不远的距离。
火舌几乎贴近谢南无的鼻尖,她奚落道:“谢护法,你还说我乏善可陈,你才是,你想象这些事儿居然只有在床上?好没趣。”
谢南无彻底笑出声来,唇角咧开一个极为松弛畅然的弧度,手指随意卷起她一缕垂散的发丝,轻声拉长语调妥协:“是~我没趣。姜掌门,你这般有趣,那你带带我,好不好?”
他嗓音是极好听的,低醇混着三分清越,刻意软声时像密密的梳齿蹭过皮肉。
姜执素撇过头,暗想,如果她是一只猫的话,估计这时候舒服的呼噜声都能成永动机了。
她不回话,谢南无将绕上手指的碎发松开,又转回来说:“说老实的,我并未着急期盼能与你有如何深情厚谊,你的话,哪怕对我有一点好感,一点渴求,都很足够。”
姜执素抬头,反问:“真的,一点就够了?”
“是,”他笑着,“我自会得寸进尺。”
“厉害死你了,这么一张嘴。”
闲聊到此结束,困劲泛上来,她打个哈欠,边往回走边轻声嘱咐。
“程秀是个小可怜,身上的伤是处理过一遍,可这客栈吃食也就这样,你明日要是早起得来,去集市上买些贵的好的食材叫厨房做一顿送来,给他补补,人吃饭的时候最有好好活着的冲动……”
二人房间分散在这层尽头,是斜对门。
最后临进门前都彼此有些踌躇,手仿佛黏在那门栓上,欲言又止,欲动又止,鼻尖都快蹭出火星子来。
还是姜执素心一横,豁出去又迈出步子来,暗自咬牙,今日这个晚安吻势必要亲到。
几步之隔的谢南无似乎也猜到她想做什么,早已悄悄松开门栓,不动声色地摊开双臂,静静等待——
随即就听见一道“吱呀”开门的动静。
中间一间房门忽开,从里面冒出一个消极颓丧的身影,不经意抬头撞上廊上二人怔愣的目光。
三人面面相觑。
姜执素率先反应过来,当即在心底卧槽半声,怎么这儿也能碰到师长夷啊?这对吗?
她眼疾手快就要转身锁门,可惜一脸丧气的师长夷也当场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翻身,死死抱住她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哀嚎。
“姜掌门,姜掌门,怎么近日都不接在下的通言镜了,在下等你等得好苦哇!姜掌门还在为上回天机阁之事耿耿于怀吗?那都是在下的错!可在下托人递了好几封拜帖想要亲自去长生宗致歉,帖子却都尽数被打回来了!姜掌门哇呜呜,你可不能丢在下一人在这风云变幻的修仙界独自吃苦哇……”
姜执素拼命扒着门竭力想要扯开腿,回头骂道:“关我屁事,你不要说得我们好像很熟的样子,我们拢共认识不到半年吧?什么吃苦不吃苦的,我不吃苦,你想吃自己一个人吃去!莫挨老子!!”
凄厉悲鸣回荡在整条回廊,怕惊扰旁人,姜执素无奈呵气,转头,对谢南无做了个手势。
谢南无会意,当即扒开师长夷,捂住了他的嘴往房里拖。
门关上,师长夷总算也平复下来,耳边终得一时清净。
这般一闹直接把姜执素的困意都闹没了,索性留下来听听他要说什么。
师长夷猛地搓了一把脸,面上颓倦之色分毫不减,话到嘴边先用力叹了口气。
十日前,济世楼暴动。
学生因不满今年又降低的终考通过率,砸了成绩公示的牌子,要求给个明确说法,如今这世道医修到底还有无出路。
一片混乱中,更是有人跳出来,直指济世楼收受黑产头目贿赂,刻意卡人,逼得九成学子不得不去干些廉价伤身且有违医德的黑心活计。
此事一发不可收拾,宗盟闻悉后,让师长夷带人前来压制暴动。
学生们群情激奋,可到底境遇悲惨,引得各方同情哀恸,无法武力镇压。师长夷带人去,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只能被动挨打的命。
这个活他是干不了了。
姜执素听后裹紧一床被子,后背打颤,再一次清醒自己不卷排名这个决定的英明神武。
卷进前五席就这下场?一有闹心事就被抓壮丁?也太凄惨了吧!
“这济世楼之事错综复杂,黑产头目背后定然另有其人,一切都还需细细查起,我被推到风口浪尖反而不好做事。”师长夷喃喃自语,麻木又本能般地一一分析,末了,一下抓起她的手,露出哀切目光。
“姜掌门,不行你就抽我两耳光吧!我求你了,你恶名在外,在外人看来与我也算是有仇有怨,我假装被你打了一顿身负重伤,不得不回去休养,再借休养之名暗中行动即可!”
听听,听听!
这都是人话吗!
姜执素使劲想要挣开他,还好谢南无及时出手搭救——他扯开师长夷,嫌恶地丢到边榻另一头,眉心轻蹙,警告道:“你想得美,她的手往后只能抽我。”
被摔得后背酸疼的师长夷听见此话,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