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停顿后,师长夷痛心疾首:“谢熠!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话!以前的‘愿以孤身担日月,斩尽天下不平事’呢!我都替你感到羞愧!你对不对得起谢伯父这么多年对你的苦心栽培!回答我!”
谢南无置若罔闻:“你说完没?不早了,赶紧睡。”
“完?没完!”师长夷一抹眼泪从榻上爬起来,慷慨陈词,“你们俩?什么时候的事?当初不早说?还折腾一大通把婚约给退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姜执素抬手摁住他:“什么多此一举,那婚约没经过我和他任何一人的同意,退了就退了,反正把你拖下水最后吃亏的是你,有何大不了的?”
“姜!执!素!”
师长夷状若癫狂,指着她的鼻子道:“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缺德丧良心的话,以前的,以前的……呃……”
好像此人一直是这么缺德丧良心活过来的。
“……哼。”
姜执素伸个懒腰,大咧咧安慰:“早些睡吧师掌门,趁现在还能睡得着,明早一睁眼指不定还要有什么糟心事呢。”
师长夷的眼神顿时愈发哀怨了。
要不怎么说天道好轮回呢,昨夜随口犯贱到第二日,姜执素刚眯开眼见第一丝晨光,就被出现在房里的苍术迎头暴击。
“程秀那小子房里没人了,看踪迹,似乎是连夜独自一人跑回地黄村去了。“
姜执素猛地一下惊坐起,手忙脚乱开始穿衣穿鞋。
“什么?他要干嘛?那小子有病?是嫌自己命太长?地黄村那满天毒气的样儿他不得当场嘎在那里?”
“罢了,所幸他重伤在身跑不了多快,我这就去抓他回来。”
苍术在一旁悠悠道:“恐怕不行哦,这小子还偷了你的符咒,专门用来赶路的,估计这会儿都快到帝皇村门口了。”
“……”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会发笑。
姜执素用力扎上腰带,扯着嘴角抽搐般地狂笑几声,当场给了苍术两个头槌。
“还笑!笑个屁!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是你故人之弟吗?还不快去追?”
一片躁动间,隔壁房的师长夷探头探脑。
姜执素如风似火从他眼前经过,潦草瞥下一眼,行云流水拽着他一道:“你也别闲着,你跟我们一块去。”
师长夷懵懵地被薅走,楼梯下到一半了终于反应过来,眼角含泪:“好,姜掌门,我就知道还是你仗义,昨晚虽然那么说了可心里还是惦记我的为难事的对不对,呜呜呜呜……”
姜执素照着他的后脑瓜子来了一下:“扯那些没用的,少废话,安静,小嘴巴闭闭紧。”
天色尚早,客栈门前满是潮湿的寒露气息。
来不及坐马车了,她与谢南无、苍术、师长夷一道,也不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直接一道传送符转瞬到了地黄村门口。
分明已入春,春回大地,一路上都是一派春和景明之色,地黄村仍旧是一片阴霾笼罩,甚至比一个月前还要萧索。
姜执素一落地就不自觉捂住了口鼻,眉心微微蹙起。
护灵花奇特诡谲,不受季节影响。
一月生芽,一月抽条,第三个月就能开花结果,眼下正是新一季的花苗抽芽之季。
一番探寻,还没等找出程秀的踪迹,几人便听见从西南侧山坡上传来一阵阵人声呼号。
“阿秀!阿秀,你别冲动,不要做傻事!快把火把放下!!”
“阿秀,你疯了!”
姜执素飞身而去,只见一大批地黄村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土坡边缘迎风处,披头散发的程秀赤脚举着烈烈燃烧的火把,双眼涨得通红,对着逐渐逼近的村民大吼。
“我没有疯!是你们疯了!你们整日侍弄这些害人的毒花,自己染病短寿不说,还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哥当年就是这么被逼上绝路的!”
挡在人堆最外面拦着人的发小转过头来,声音吼得嘶哑:“阿秀!程悯哥他,他当年……”
“你同他解释什么!”一旁枯瘦而威严的老村长一把推开他,“他兄弟俩是当医修出去了,可曾想过咱们这些无路可去只能留在村子里的人?我们不要活路了?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当年除了种这护灵花,我们还有其他活路吗?程悯一把火烧光了我们全村人的心血,难道不该给我们个说法吗?程秀,你别忘了,这里的姨婶伯叔,可都是你们兄弟俩幼时看着你们长大的!”
山坡上狂风大作,程秀手里的火把越烧越旺。
他早已涕泗横流,扑通一声跪下去:“村长……我,我在外求学,一心扑在那折磨不已的考核上,竟不知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不知大家日子过得艰难……是,我不该说这些混账话,可,可村长!这些花留着也是祸害啊,大伙儿没日没夜这么干,身子毁了,其中厚利也被收花贩子剥去七八成,究竟有什么意思!”
村长一时堵嗓,而就这么一瞬的工夫,程秀手中烈烈燃烧的火把忽地掉到花田中去。
犹如一道烈焰,猛然点燃了一众村民脆弱又紧绷的神经。
有女人撕心裂肺的低吼:“不、不要——”
霎那间,人群冲散,如滔天巨浪般涌向火光弥漫的花田。
仅有的成年男子们顾不得许多,心急如焚地下坡拎水灭火,抱孩子的女人、手脚不便的老人则一个接一个,对着吞噬一切的火焰,跪到地上不断地磕起头来,哭嚎声交错重叠。
“别烧了,别烧了!求求老天爷,让火停下来吧!花苗,花苗可不能有事啊!”
“老天爷你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
极致的哀音,犹如一支贯脑的咒曲,回荡在姜执素耳边。
她感觉脸上从眉心到后颈都止不住地泛起疼来,强撑着回头,拽了一下面前谢南无的后领。
“谢护法,你带着长夷先去救火,不要伤到村民……”
然而,这一句话还没说完,玄黑的后领就从指间倏忽划走,令她心跳顿时停住一瞬。
她眼睁睁看着谢南无面色惨白地倒下,犹如一棵被蛀空心的枯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