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落叶时
梧桐树影斑驳地投在水泥路上,我望着手机屏幕里那条迟到了九年的消息,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微微发颤。远处传来夜班地铁轧过轨道的轰鸣,却盖不过胸腔里愈发清晰的心跳声。
2008年南京的秋天来得格外早。记得新生报到那天,王岚就站在梧桐树下举着相机,镜头对准树冠间漏下的细碎阳光。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马尾辫上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发卡。\"同学,能帮我按个快门吗?\"她转身时发卡擦过我的校徽,金属叶片在阳光下晃出一道细碎的金边。
那之后我们常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自习。她总带着个磨毛了边的帆布包,里面除了课本还塞着本《国家地理》杂志。有次我翻开她正在看的页面,内页用红笔圈着敦煌莫高窟的壁画。\"等毕业旅行就去这里。\"她指着飞天飘逸的衣袂,\"要拍组以星空为背景的壁画。\"
大三那年冬天特别冷。我在食堂打饭时盯着价目表犹豫,最后还是只要了份白粥。转身就撞见王岚端着餐盘站在身后,盘子里小山似的堆着红烧肉和狮子头。\"帮个忙?\"她突然把餐盘推过来,\"我妈非说我太瘦,你看这么多我哪吃得完。\"那顿午饭我们分食了双份的荤菜,她额前的碎发垂在汤碗上方,氤氲的热气里,我看见她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
2014年我结婚那天,南京下了场十年不遇的暴雨。婚礼酒店大堂的落地窗外,梧桐叶子在狂风里翻卷成绿色的浪。王岚穿着件藕荷色连衣裙闯进来,裙摆还在滴水。\"幸好赶上了。\"她甩了甩湿漉漉的短发,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鼓囊囊的红包。我后来在更衣室拆开,二十张簇新的百元钞惊得伴娘直吸气。
\"刚转正就随这么多?\"闺蜜对着镜子帮我补妆,\"听说她面了十几家杂志社都没成。\"
我摸着红包边缘凸起的剪纸纹路——是幅精巧的敦煌飞天,突然想起那年图书馆里她眼里的光。
后来听说她去了北京。朋友圈动态渐渐变成凌晨三点的写字楼窗景,偶尔有沙漠戈壁的采风照片。我们默契地不再点赞,像两片顺着不同支流漂远的梧桐叶。
此刻手机屏幕在深夜里亮得刺眼。\"我要结婚啦!\"四个字后面跟着三个旋转的礼花表情。对话框上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了又灭,最后蹦出条语音:\"在敦煌办的仪式,莫高窟研究员证居然能免门票,你说神不神奇?\"
我翻身下床翻出压箱底的记账本。2014年那页用荧光笔标着\"王岚1000\",旁边贴着张飞天剪纸。台灯光晕里,金箔似的剪纸泛着陈旧的暖黄。打开银行App查了查近十年份子钱行情,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
窗外又过了一班夜车,钢轨震颤的余波里,我按下转账金额。2000这个数字在屏幕上跳了跳,像两片叠在一起的梧桐叶。附言框里删删改改,最后只留了句:\"敦煌的星空,比杂志上还美吧?\"
三天后收到个巨大的冷链包裹。泡沫箱里塞满新疆小白杏和哈密瓜,最底下压着张宝丽来照片。王岚穿着改良汉服站在九层楼前,身后是漫天的火烧云。照片背面用毛笔写着:\"鸣沙山的沙子会唱歌,你听——\"翻过来,透明密封袋里装着捧金色细沙。
我把沙子倒进当年她送的水晶镇纸里。阳光穿过凹凸的棱面,在记账本上投出细碎的光斑,正好落在那只飞天的衣带上。手机突然震动,苏棠发了段视频:穿着白大褂的新郎正在洞窟里临摹壁画,她举着相机转圈拍摄,镜头晃过藻井上流转千年的莲花。
\"暑假来看真正的星空吧。\"她说这话时,鸣沙山的风声从听筒里漏出来,\"记得带上你家小朋友,月牙泉边的骆驼会舔人手心哦。\"
我望向窗外,楼下的梧桐树正在抽新芽。嫩绿的叶尖上凝着晨露,恍惚又是那个带着相机闯进我生命的秋天。记账本被风吹得哗啦响,夹在最后一页的机票预订单上,敦煌两个字的墨迹还没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