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我的第二个春天
清晨五点半,我听见您踮着脚尖推门进来。纱帘筛进来的微光里,您俯身端详婴儿床的轮廓,垂在肩头的银发像团柔软的月光。保温杯搁在床头柜的声响轻得像片羽毛,枸杞红枣的甜香却固执地钻进我半梦半醒的鼻尖。
\"再眯会儿,我带小武看玉兰去。\"您用气声说着,襁褓在您臂弯里转出个流畅的弧度。门锁咔嗒合拢时,我摸到杯壁残留的体温,想起昨夜喂奶时瞥见您伏在餐桌上打盹,老花镜滑到鼻尖,压着本摊开的《婴幼儿营养搭配》。
楼下的玉兰树是您退休那年亲手栽的。此刻您应该抱着小武站在缀满晨露的花枝下,教他辨认那些毛茸茸的褐色芽苞。\"等雪化了,春天就从这里钻出来。\"您总这么说,苍老的手指点过树皮皴裂的纹路,仿佛在抚摸时光本身。
我总在七点零五分遇见您归来。霜花凝在您藏青羽绒服的褶皱里,小武裹在您手织的鹅黄毛毯中,只露出红扑扑的脸蛋。您把温热的小手塞进我掌心:\"今天有零下七度呢。\"转身时我瞧见您后颈粘着片枯萎的玉兰花瓣,像枚褪色的勋章。
那台旧钢琴见证过您三十八年教学生涯,如今成了辅食料理台。上周三提前回家取文件,撞见您戴着老花镜对照手机视频,将蒸熟的南瓜泥过筛第三遍。\"丽洁说颗粒太粗怕呛着。\"您对围裙口袋里探头的橘猫解释,搅拌碗里的糊糊泛着夕阳般的暖金色。
上个月寒潮突袭那夜,您屋里的台灯亮到凌晨三点。第二天发现您把保暖内衣拆成薄棉片,照着育儿书图示改制成护肚围兜。\"这样既暖和又不臃肿。\"您把熟睡的小武放进我怀里,毛衣袖口露出半截医用胶布——我知道您又被缝纫针扎破了手指。
每天傍晚六点二十,您抱着小武准时出现在单元门前。暮色在您肩头洇开灰蓝的雾,您却永远是明亮的那部分。小武挥舞着沾满米饼碎屑的小手扑向我时,您总要说:\"我们数到一百下妈妈就回来了。\"后来在您起球的毛呢大衣口袋里,我发现写满\"正\"字的便签纸。
最让我揪心的是您盛饭时的模样。青花瓷碗在您指间轻颤,枸杞鸡汤的蒸汽模糊了镜片,您仍固执地把香菇酿肉推到我面前。\"年轻人消耗大。\"您说着舀起半勺蛋羹,手腕悬在半空等小武张嘴,汤匙里的热气画着螺旋上升,在吊灯下织成金色的网。
昨夜给小武找退热贴时,我撞见您跪坐在储物间地板上。月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照着您面前敞开的铁皮盒——我婚礼上的胸花、小武的脐带痂、还有去年母亲节我涂鸦的贺卡。您用拇指反复摩挲着卡片边缘,那些被泪水洇开的彩铅痕迹,在寂静中发出细碎的响动。
今天在您枕头下发现病历本时,窗外的玉兰正在暴雨中摇晃。类风湿性关节炎的诊断日期,竟是小武满月那天。我想起这半年来您抱孩子时僵直的脊背,想起您总说\"老骨头要多活动\",想起无数个深夜您蹒跚着给孩子换尿布,却从不让我搭把手。
此刻您正教小武辨认相册里的老照片。\"这是妈妈第一次当新娘的时候。\"您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雨声传来,我站在虚掩的房门外,看您苍老的手指抚过婚纱照上我的笑脸。泛黄的照片衬着您手背的褐斑,像岁月同时给我们盖上不同的邮戳。
妈,您看见吗?小武抓周抓住的银镯子是您当年的陪嫁,玉兰树新抽的枝条已经高过二楼阳台,您藏在冰箱冷冻室的止疼膏药,其实我都偷偷补过货。这个家的春天从来不在窗外,而在您永远温着的鸡汤里,在您凌晨轻手轻脚掩上的房门前,在您为我构筑的这座永不坍塌的港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