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喜欢红色。”
俞池说:“亲爱的,你看上去总是那么冷漠,只是,你不知道,你眼角有一点红。”
他说:“只有很近、很近,你情绪波动的时候……那个时候,才能被看到。”
他有些狡黠地说:“只有我能看到。”
季漻川想捂耳朵。
季漻川深呼吸。
俞池说:“耳钉是我亲手做的,你戴着明明很美。”
他很沮丧:“可惜我戴不了。亲爱的,遇到你之前,我都不知道我会对那么多材料过敏。我尝试了几十次,竟然一个也戴不上去。亲爱的,我很没用。”
季漻川怀疑地说:“你在对我忏悔吗?”
俞池说:“当然,我一直在对我的罪行告白。”
季漻川抿嘴:“然后呢?你把我关在家里?”
偶尔闪烁的记忆碎片里,他记得呆在缝隙后阴影里的感觉,他曾很多次地靠近那条缝隙,看见外面微笑的俞池。
那时候的光影格局美丽又诡谲,光束中烟尘起舞,静谧与莫名的危险感占据了回忆的所有篇幅,他毫无头绪,只能解释是自己在偷窥俞池。
没想到……
季漻川太阳穴突突跳。
他就知道!
俞池眼底是动人的哀伤:“亲爱的,是你总想离开我。”
他尝试过制造声响吸引邻居注意。
尝试过传递写了求救信息的枫叶卡片。
尝试过外出走散,尝试过从家里逃跑,最远的一次他独自跑到一家咖啡店,但是很快,隔着一条街的俞池,拨打电话,对玻璃窗后的他露出微笑。
季漻川嘴角抽动:“所以,我打你,也是情有可原。”
俞池嘴角勾陷下笑影,神情回味:“是的。那天,我说服了警察离开,你好像有点不高兴。亲爱的,你的想法其实不好猜,因为你总喜欢闷着情绪,但很巧的是,我非常了解你。”
他面露歉意:“我对你道歉。”
“你冷淡地望着我。”
“我想去吻你。”
“你扇了我一巴掌。是右手。”
季漻川沉默了一下:“很疼吗?”
俞池说:“我很喜欢。”
季漻川:“……”救命。
俞池哀伤地说:“你会觉得,是我在强迫你吗?你会讨厌我吗?”
“可是,亲爱的,”他说,“那个时候,是你的默许,你的纵容,才让我们靠的那么近。”
季漻川深呼吸。
季漻川整理着思绪。
记忆一直参差不全,但现在一切都很明了,最初他进入游戏,茫然无措,后来遇到俞池,终于知道了切入点在哪里。
“你是喜欢我的。”俞池说。
……他需要留在俞池身边,观望所谓的“无解的罪孽”“无辜的被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生病的时候,”俞池说,“你会吻我的脸,手指抚过我的眼睛。”
……但是俞池刚开始比较极端,限制了他的行动,但后来他还是成功说服俞池,他们之间度过了一段较为平和的时光。
“月亮桥下,你会牵我的手,我们一起走过那条铺满枫叶的大道。”
……可是任务迟迟没有进展,或者,他忽然注意到什么异样,他也许还质问过俞池。
“后来……”
俞池的声音顿了一下:“后来……”
季漻川说:“后来怎么了?”
俞池抿嘴:“后来,你总是要和我吵架,说很多让我伤心的话。”
“太难过了,”俞池说,“尤其是,那天,你就这么离开我的时候,我难过得要喘不过气了。我也忘了很多事情,但是,亲爱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太难过了。”
季漻川陷入思考。
汽车停下。
俞池动人的侧脸,只剩下茫然和悲哀,很久以后,他鼓起勇气,缓缓说:“医生告诉我,噩梦对你的影响很大。”
季漻川抬眼瞅他。
“也许,你是想用故事的方式,向他们求救。”
季漻川嘶一声。难怪一直觉得俞池的反应怪怪的,原来俞池是把自己代入了“凶手”的位置。
俞池低声说:“亲爱的,我觉得你在威胁我。”
“故事里那个人最后在月亮桥自杀,”他哀伤地说,“你是想告诉我,如果我不放手,你会……”
他艰难地说:“对吗?”
季漻川说:“这倒不至于。”
车里陷入沉默。
季漻川手指轻轻敲着皇冠折纸,垂着眼想事情。
真相呼之欲出,答案好像就在嘴边,只差一点……
就差了那么一点。他见到过的,他应该知道的。
是哪一点?
想不出来。
季漻川闭上眼:“算了。回家吧。”
俞池懵懂地望过来:“啊?”
季漻川凉凉说:“那不回了,送我去医院。”
俞池抿嘴:“哦。”继续开车。
这一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过去了。
直到回到那座房子,季漻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现实和幻觉如此不同,园子里虽然同样种满红玫瑰,但廊下并不会一直挂着枫叶卡片。
邻居和他们打招呼,那对夫妻并不在,季漻川望过去时,他们的房子看着空荡荡的。
他在书房找到自己的电脑,里面并没有奇怪的关于壁炉仪式的文件。
但是浏览记录里有一些新闻和民俗小说,看起来他之前一直在试图寻找和“命案”有关的线索,那些似真似假的离奇传闻多少在他脑海里留下印象。
他慢吞吞想着。
墙上,时钟指针咔嚓移行,他抬头时,看见窗外夕阳如画,金光里,俞池低头摆弄发蔫的玫瑰,嘀咕着什么,对街的小孩们跑过来,冲他撒娇,问他要一朵玫瑰。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我得问问我的爱人。”
季漻川忽然有一种预感,如果他离开俞池,俞池就会和那个梦一样,溺死在月亮桥冰冷的水里。
所以……
如果想,拯救无辜的被害人……
那陪着他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
他觉得心脏在被一种柔软的、温热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包裹。
晚上,俞池说头疼,偎在他怀里,要他哄睡。
那次争吵以后,也许是真的太伤心了,俞池会经常觉得脑袋疼。
但是俞池又说:“听到你的声音,会很舒服。”
季漻川有点怀疑俞池是在耍小心思,但俞池望过来的模样实在是太动人了,他磨磨蹭蹭地抱住季漻川的腰,靠在他怀里。
“这样会压到你的腿吗?”俞池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亲爱的,会不会疼?”
季漻川说:“不疼。”
俞池说:“亲爱的,我觉得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季漻川已经不吃这套了:“那你去那边睡。”
俞池抿嘴:“哦。”
最后当然没去。
他们在床 上闹了一会,俞池落下的吻湿漉漉的,又轻又痒,季漻川按住他的脑袋,他索性就赖在怀里不动了,打了个哈欠。
“困了?”
俞池摇头:“还不想睡。”
“那想做什么。”
“不知道,”俞池说,“想听你说话。”
季漻川冷淡淡地看着他。
他无辜回望。
季漻川没辙了,随手从床边抽过一本书,是之前一直在看的希腊神话,“这很适合当睡前故事。”
他随手翻开,正好是被标记的一页,一目十行地扫过,面无表情地当讲故事机器。
“传闻在特洛伊城有一位公主,她叫卡桑德拉。”
“她被赐予出色的预言能力,同时也遭受诅咒,她的预言不会被信任,只会得到嘲笑和讥讽。”
“每一次,她都会把她的预言告诉民众,但人们都不相信。”
“直到最后一次,她预言特洛伊城将毁于战争,人们开始认为她是一个邪恶的巫女,她的父亲也将她囚禁,认为她不应该散播恐慌。”
“最后,战争摧毁了特洛伊城。”
俞池眨眨眼,觉得可惜:“她预言成功那么多次,要是有人相信她就好了。”
季漻川说:“真相如带刺月桂,愚者蔽目手持。”
俞池说:“啊?”
“……这是段落最后的一段批注。”
季漻川指着那段潦草的红字:“原来不是你写的吗?”
俞池说:“不是。这是什么意思?”又打了个哈欠。
季漻川盯着那行陌生的字迹。
季漻川说:“意思是,愚蠢的人看见真相,也只会无视。”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