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屋檐上聚集的水流倾泻而下,有枫叶被冲到他脚边。
他必须得承认,他现在非常敏感,他认为他身边每一张枫叶卡片都无比重要。
他礼貌的微笑立刻淡了下去,捡起被水打湿的卡片,不顾客人惊诧意外的目光,自顾自走到另一侧的角落。
不是故事。
这次的卡片内容,是一幅画。
这应该是某个巨大壁画的简笔缩影,描绘它的人并不具备突出的美术素质,只是在尽可能地保留画作的特征和细节。
他认为这幅画的场景,是一片倒影,涟漪波动,落叶漂浮,也许还有黄昏美丽的光落在一圈圈水痕上。
而画面中央,水痕之间,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是个男人,垂着眼,面容美丽而模糊。
卡片翻过来,有一行匆匆的笔迹——
【第一轮:最后的线索】
联系到他的梦境,他心中了然,看来,故事里,第一轮捉迷藏的确已经结束了。
但是他只能推导出几个人的身份。
有一个人是a,她是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是超自然研究社的负责人,也是推动壁炉仪式的主导者。
有一个人是b,他和a存在情侣之类的关联,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a的指示。
他们有一个已经死掉的“学长”。
还有一个人,他是c,他在第一轮捉迷藏中,被故意敲钟的b骗出藏身之地,但侥幸活了下来。
还有一对情侣,他们中的女孩叫w,根据梦境中模糊的口型,他猜测男孩被指代为m。
而他自己是N。
最后,是那个和他们所有人格格不入的黑发青年。
他实在想不起来对方的面孔了,但那应该是很漂亮惊艳的模样,因为梦境里,靠近看清的那瞬间,他似乎觉得心跳——
“亲爱的?”
他被耳边遽然出现的,情人的柔声低语,吓得心跳骤停。
“怎么啦?”
情人无辜地垂下眼睑,瞄向他手中被攥得紧紧的枫叶卡片。
“亲爱的,”情人好奇地说,“为什么,你最近,好像很喜欢这些卡片呀?”
他直觉不能让情人觉察到卡片的异常,所以他把手背到身后。
情人眼深了些:“亲爱的……”
“我累了。”
他像一个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伴侣,打断了情人的话:“车子呢?”
“我们快回家吧。”
他把枫叶卡片扔在身后的雨水里,转而去牵情人的手,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很晚了。我想回家了。”
情人轻飘飘瞥一眼他身后,融在雨水里的那片红。
他心跳如鼓。
几秒后,情人羞赧一笑,反手紧紧扣住他的手。
“好,”情人吻了吻他的嘴角,“快回家吧,亲爱的……我有点迫不及待把你吃掉了。”
晚上,他习惯性地把收集到的故事记录进那个加密文档里,并且做了一些简单的梳理和疑点标注。
完成以后,他被困意推动,打了几个哈欠,伏在桌面上。
他的情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书房的门。
情人的目光在屋里缓缓、缓缓地环视一圈,最后面无表情,落在他身上。
几分钟后,情人无奈地叹口气,依旧是情意绵绵、甜蜜苦恼的眼神。
“亲爱的……”情人用气声说,“怎么躲在这里睡觉呀?”
熟睡中的他自然无法给出回答。
所幸情人也不要求他立刻给出一个答案,情人只是悠悠迈进,弯腰,打横抱起他。
情人有一具他很熟悉的身体,他习惯情人的气味、情人的温度,甚至于靠在情人怀里的感觉。
在这种安全感里,他保持着深度睡眠,最后陷入柔软的床褥。
他的情人睡在他身边,睁着大大的眼睛,凝视了他很久。
最后情人那边传来轻而稳的呼吸声。是情人也睡着了。
黑暗里,他的身体忽然放松。
他睁开眼睛,其实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在听到情人脚步声的瞬间,就合上电脑装睡这件事。但是他决定尊重内心的直觉。
他心里始终有一种不安,最后他忍不住掀开被子,起身,再一次去书房查看电脑里的文档。
果然——
响应了他不安的直觉,文档的最后,出现了一行绝对不是他写的话。
【第一轮:结束】
他在怀疑和震惊和“总算如此”等等复杂的心绪中思考了一会,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卧室,安静地躺回原来的位置。
他将时间把控得很好,他认为连床褥的温度都没来得及发生变化。
这次他是真的陷入深黑的睡眠了。
但是,意识溃散之前,他听见身后,情人轻轻地笑了一下。
……
咔擦、咔擦、咔擦——
壁炉火光闪烁,时钟指针缓慢移行,季漻川觉得昏昏欲睡。
他按了按太阳穴,已经快要习惯梦境里总是旋转的、扭曲的画面。
低头,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一张纸条,是空白的。
看来现在是第二轮捉迷藏刚开始的时间,他已经跑到了古堡的某一层。
有个幽灵似的男声阴魂不散地跟在他身后,在讲一个漫长的故事。
【我……我……】
男人的声音磕磕绊绊的,好一会也没吐出什么话。
时间在古堡中会被拉长,男人的理智在长时间的幽闭和对恶灵的恐惧中逐渐分崩离析。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故事……能讲什么故事啊!我和你们那个学长一点都不熟啊!】
【我们只是邻居……我平时要上班,要工作,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要不是警察上门,我都不知道他死了!】
【警察……等等,警察……】
【对,我想起来了,对……有这么一件事……】
【是什么时候来着……我想想……】
【月亮桥的枫叶全都落了,那应该是十一月或者十二月的时候了……】
男人慢慢陷入回忆,声音也逐渐平稳下来。
季漻川独自在昏暗的长廊中漫步,壁炉的火光让凝白侧脸显得轮廓模糊。
【那天我加班,有警察来到我工作的地方,说例行公务向我确认一些问题。】
【他们……】
【他们问我,有没有曾听到邻居家,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之类的。】
【总之,他们询问我,是否觉得我的邻居有任何异常。同样的问题,他们也询问过我的妻子,这是后来我们交谈时我了解到的。】
【我……我如实说了,我觉得邻居正处于不健康的亲密关系里。我的妻子则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故事应该也有用吧……比如为什么警察会出现呢?那个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也许还有人有线索?】
【我的故事讲完了,我真的只知道这个!】
【哦,问题!还要提问题……】
男人干涸的嘴唇颤抖了下,按照规则,此刻恶灵正在他身后,准备回答他的问题。
【我、我的问题是……】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问出那个他觉得非常关键的问题。
【我的问题是,我们中,那个凶手,他知道自己是凶手吗?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会不会我们在这里盘半天,最后凶手自己想不起来自己是凶手?】
古堡陷入几秒的死寂。
男人的声音又颤颤巍巍传来。
【鬼、鬼的回答是: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凶手掌控之中。】
古堡彻底死寂。第二轮捉迷藏正式开始,恶灵低吼巡视。
季漻川停下脚步。
长廊尽头,是一幅巨大的壁画,和一路走来,他所能看到的壁画,终于有了不同。
水中的倒影动了。
不是挣扎,不是求救,那个藏在水面下、拥有美丽面孔的模糊身影,似乎伸出一只手,指尖触到水面,一圈圈涟漪荡开。
季漻川觉得,通过波动的水面——
他们猝然对视。
……
“亲爱的?”
情人低声唤了好几声,他才回神。
他精神不振,仍是蔫蔫地靠在沙发上,情人跪坐在他腿间,满脸担忧。
“先生,打扰了,那我们走了。”
门外几人嘀咕一阵,最后决定对他们道别,情人应了一声,赤着脚跑出去送他们。
他偏头,眯起眼,看情人踩过落满红枫叶的草地。
穿着制服的人很快上了车,留下一串尾气。
情人笑盈盈地站在路边,对他们挥手道别。
他觉得头疼,习惯性地按太阳穴,发现手有点不对劲。
他垂眸,凝视有些发红的掌心。
他沉思的几秒里,情人站在路边,隔着错落的院子和门廊,瞧里头的他,看了好一会,才心满意足地小跑回来,反手带上了门。
见他还是望着自己的手心,情人小心地靠近:“亲爱的?”
他抬眼。
通常,他不做什么表情时,总显得疏远又冷淡。
他说:“我打你了吗?”
情人脸侧有不明显的红。
他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浮出惊涛骇浪的困惑,情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小心地捧起他的手。
“怎么那么冷,”情人小声说,“都怪我,我没有照顾好你。”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回答了。
他难以置信,无法理解,他不是喜欢动用暴力的人,何况他的情人的眼神总是如此乖顺、羞赧、情意绵绵。
他问:“我为什么要打你?”
情人错愕,像是不理解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但最后,他还是说:“因为,你好像,希望完全掌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