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艺说:“景止,你问我这个做什么呢?”
季漻川说:“没什么,对不起。谢谢你的伞,但是不麻烦了,我可以和吴小米一起跑回去。”
李连艺还是盯着他。
季漻川脑子叮一声,忽然注意到对方有一双浅琥珀色眼睛。
季漻川:“……”
不用纠结了,她一定就是急诊部那个护士。
外头汪建又喊了李连艺两声。
女人这才回头,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下楼了。
他们又开始吵架,季漻川从楼上探头往下看,吴小米在旁边伸手接雨水。
“啧,怎么越下越大了。”
一把大伞,一个男人和女人,吵嚷嚷的,身影在雨水里模糊起来。
季漻川问吴小米:“你不跟他们一起走吗?”
吴小米说:“算了,其实我烦这对夫妻烦得要死。”
“为什么?”
吴小米撇嘴:“他们家在二楼,我每次路过都能听见他俩说话。”
“李连艺嗓门高,本来就烦,汪建一句话爱重复好几遍,没完没了的,更是烦得要死!”
季漻川说:“这样啊。”
季漻川忽然一激灵。
二楼。
他上午才听煎饼摊老板说,二楼有个男的上吊,人又没了。
季漻川又立刻回想到十几分钟前,汪建还坐在他身后,呼吸擦过他的情景。
季漻川:“……”别吧。
季漻川心想救命。
吴小米伸个懒腰,踢踏着拖鞋,慢吞吞下楼梯。
“走吧,景止,我们跑着回去。”
空气里古怪的沉默让他疑惑地回头,看楼梯上方的季漻川,“咋了,你愣着干啥?等会雨会更大的。”
季漻川说:“我想起来,还没跟沈老板要花钱。”
吴小米有些不耐烦:“快点,等不了你太久。”
季漻川咽了咽口水。
季漻川后退一步,“吴小米,你有多高啊?”
“我?”
楼梯边只有一盏灯,昏黄的颜色。吴小米半边身子融在黑暗里,身后是簌簌的雨水。
他歪了下脑袋,指着自己,说:“一米八几吧,具体我忘啦。”
季漻川果断回头进屋。
厅堂的格局很复杂,刚才麻局结束后,沈朝之就说去书房了,屋里好像还有个向下的楼梯,季漻川往记忆里的方向靠,越走越快。
朱漆楼梯空荡荡,黑黢黢,季漻川一走进去就后悔了。
他首先想到一句老话,前有狼后有虎。
但他又心怀侥幸,安慰自己,沈朝之都没说过几句话,沈朝之什么都没做,沈朝之还是个很客气有教养的人。
木楼梯踩过咔哒咔哒的,似乎有回声。
季漻川并不知道书房在哪,一路只能沿着开了灯的方向走,走得很快,很急,终于看到一间屋子,屋门敞开了一点,隐隐能看到是书房的布局。
这时电话又响了,季漻川一开始以为是徐暄暄:“喂?”
接通一瞬间他又听见簌簌的雨声,是大雨、暴雨,比先前徐暄暄打来那次更激烈。
好像能通过电话,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雨水湿潮气息。
没人说话,季漻川一边往前走一边觉得奇怪:“谁啊?”
“你回家了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头,刁薇说。声音嘶啦嘶啦的,好像嗓子漏气。
“快回来,景止,”刁薇咯咯笑,“我在楼下等你啊。”
季漻川:“……”
季漻川:“…………”救命!
他直直推开了半掩的门,近乎惊慌失措地躲进去。
绕过几个书架,才看到一把躺椅,和里头闭目养神的沈朝之。
被他吵到,沈朝之回神,眼皮微抬,人还靠在躺椅里,手边松松地抓着一本薄薄的书。
“是你啊。”
他困倦似的,又闭上眼,“还有什么事吗?”
季漻川把手机关机了,先跟沈老板道歉,说不是故意打扰他休息的。
沈朝之说:“是你的话,没关系。”声音很轻。
他仍是闭着眼,指节屈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那本书。
季漻川小声问:“沈老板,我可以借住一晚吗?”
“为什么?”
他抿嘴,“外面雨太大了。”
沈朝之说:“我可以借你一把伞。”
季漻川觉得这应当就是很委婉的拒绝了。
他其实是一个脸皮比较薄的人,也不喜欢麻烦别人,如果可以,他宁愿顶着雨水,一个人跑过那条窄窄的巷子。
但是不可以。外面有吴小米,路上有李连艺夫妇,家里楼下还有个刁薇。
季漻川几乎要眼泪汪汪。
“我该怎么做呢?”
季漻川说:“沈老板,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你可以帮帮我,收留我一晚上吗?”
他的初衷并不是卖惨,但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紧张兮兮站在那的样子,显得有点微妙的坚强又可怜。
躺椅悠悠晃着,幅度很轻微。
片刻后,屋里好像有人叹了口气。
见沈朝之睁眼,季漻川顿时更紧张了。
他坐起身,偏头,又用那种说不清的目光注视着季漻川,像在描摹,还有些犹疑,仿佛遇到了琢磨不清的难题。
沈朝之撑着下巴,像在沉思:“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没等季漻川说话,他又扬手,晃了晃那本薄薄的书。
“景止,我刚才发现,你还欠了我房租。”
沈朝之叹气:“很多。”
季漻川:“……”更羞愧了,因为还不起。
雨很大,哗啦哗啦的,书房外就是种满粉白虞美人的院子。
通过被雨淋湿的长窗,沈朝之注视着外头零落一地的花叶,很惋惜,自言自语:“都淋坏了。”
通过被雨淋湿的长窗,季漻川看到不知道为什么要站在雨水里和他遥遥对视的吴小米,心想他完蛋了。
沈朝之说:“你可以帮我照顾我的花吗?”
“它们很脆弱,最近又总是下雨。”沈朝之垂目,转动拇指上的翡翠指环,“你得想想办法,我不希望我的花总受伤。”
季漻川心想为什么沈朝之不给院子装个雨棚,不过他也可以代劳。
沈朝之说:“西角的花坛裂了,你会修吗?”
季漻川盯着雨水里模糊的人影,很确定对方靠近了几步。
沈朝之又说:“这个地方很大,我需要一个洒扫整理的人。”
也行。
沈朝之的手按上窗户,对外头一无所察似的,只关心那些被雨打歪的虞美人。
最后,他说:“你得听我弹琵琶。”
季漻川:“……”竟然是你在扰民。
季漻川觉得沈朝之有点过分了。
但是沈朝之话里有话似的:“我对你有恩情,从很多角度来说,我是你的恩人。”
“你愿意知恩图报吗?”沈朝之的声音轻轻的,“景止,你愿意报答我吗?”
季漻川还在盯着雨水里的模糊人影。
季漻川说:“愿意的老板。”愿意卖命干活报恩。
非常社畜的表情。
但是沈朝之没看到,他忽然笑了,垂下眼,嘴角勾起来,即使在长窗模糊的倒影里,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笑,昙花一现似的。
季漻川这才注意到这是他们见面以来,沈朝之的第一个笑容。
“该休息了。”
沈朝之拉上窗帘,隔绝外头湿潮密匝的雨水。
他指了指书架深处,那里有个小房间。
“我就在外面看书,”沈朝之颔首,“有事就来找我。景止,晚安。”
房间不大,但给了季漻川很多安全感。
他把屋门锁得紧紧的,躺在干燥温暖的床上,听被隔绝的模糊的雨声,松了口气。
手机仍是关机状态。
天亮前他是不会开的,甚至天亮前他都不想走出这个房间。
季漻川打了个哈欠。
今天太累了,他靠在床头,随手抓来一本书,准备看一会就睡。
说起来,沈朝之家里的书意外的多,粗略看过去,什么类型的都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都看过,这得看多久。
季漻川随手抓到的一本是志怪小说。
里头第一个故事就是人鬼情未了,讲一个书生上京赶考,途中到了一个野庙,遇到一个美丽的女子。
那女子应当十分喜欢书生,千邀万请书生留下,但书生急着赶路,只想走。
没曾想美丽的女子实际是个青面獠牙的女鬼,暗中做法使得庙外暴雨如注,逼得书生跟她在野庙里缠绵数日。
季漻川看得震撼,跟零感叹:“没想到鬼祟这么坏,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电子音没吭声。
季漻川又看了几个故事,都是非常经典的志怪传说,顿时觉得受益匪浅。
季漻川发表感悟:“零先生,我确实应该多了解这方面的知识,然后学以致用,付诸实践。”
零说:“呵呵。”
季漻川很惊讶零突然的冷笑,但一时间只觉得是自己幻听了,没有多想。
“好了,晚安,零先生。”
今天很累,季漻川倒下就睡,被子蒙住头。
几分钟后。
季漻川猛地坐起来,掀开窗帘,瞪着外头黑乎乎的雨水。
季漻川说:“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