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冷淡淡的,眼睑微垂,遮住漂亮的黑瞳。
“我对你的收买不感兴趣。”
他下颌扬起,有种冷冰冰的傲慢:“请等着吧,地球并非弱小,我们有自己的武器。”
“先生,我也向你保证,你会为你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对方失笑:“季先生,你到底还是年轻。”
季漻川眼角瞥到一抹绿色一闪而过。
布林族又纠缠了季漻川很久,最后留下一句无可奈何的话:“季先生,我还会继续给你报价。”
“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达成合作的。”
他离开后,季漻川听见电子音滴滴两声。
零很怀疑地说:“季先生,你有注意到水晶的倒影里,在场出现了第三人吗?”
季漻川说:“我有看到的。”
零说:“季先生,你刚才的言行,似乎透露了一些不该透露的东西。”
季漻川说:“零先生,谢谢你的关心。”
零觉得自己听出了几分嫌弃的话外之音,闷声不说话了。
季漻川还以为事情会按照他的预想快速进行,没想到又过了快一周,才有人找到他。
他那时应水母长官的强烈要求,到军校接他回家,独自坐在香樟树叶下,忽然有个影子靠近。
是彭宇。
彭宇明显瘦了很多,胡子拉碴,看上去很狼狈。
他利用树木遮挡住身形:“季先生,见到我,你好像不太惊讶。”
季漻川说:“我以为你来找我喝酒。”
他本就僵硬的神情当场顿住,显得越发矛盾复杂。
最后他说:“季先生,你的朋友、父母、亲人,所有认识你的人,现在都在地球联盟手上。”
“连你也……我们靠得很近。”
“季先生,我受过专业的训练,我知道怎么给你这样的普通人下毒。”
季漻川轻轻靠在长椅上,彭宇就站在他侧边。
最后,他叹口气:“又发生什么了?”
“审判庭查到我们了。”
彭宇低声:“虽然只是怀疑。但是季先生,在阿尔塞拉,怀疑本身就足以把我们全部送进监狱。”
“我们正在逐步撤离。”
季漻川很理解:“需要我帮你们准备逃跑路线吗?”
“……不是。”
片刻沉默后,他一字一句地说:“季先生,根据地球联盟的指示。”
“我们,请求你,将你身上剩余的鬼,用在……”
“用在……”
他几次深呼吸:“用在一个梵尼亚身上。”
季漻川慢慢说:“你说什么?”
彭宇闭上眼:“地球联盟需要你将鬼祟用在梵尼亚身上,以验证我们的秘密武器具备何种效力。”
“季先生,真的……”
“审判庭的怀疑,太沉重了。”
“这段时间,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因为它们的怀疑,变成一场空。”
“凡是地球人,都被勒令退出任何组织、主星、三等以上的社交活动。”
他喃喃着说:“季先生,一切又回到了起点,甚至比之前还糟。”
香樟树叶缓缓落下。
过了很久,季漻川说:“站了那么久,很辛苦吧。”
“季先生?”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你……”
“我会做到的,”季漻川很平静,“你快走吧,很快就有人要过来了。”
他发现彭宇哭了,很多的眼泪,脸看上去乱糟糟的。
季漻川觉得很无语:“被威胁的不是我吗?你哭什么。”
彭宇抽噎:“季先生,我、我、我难受。”
季漻川对他摆摆手:“快走吧。”
但他又想到另一件事:“怎么会是你来找我?我以为你不是玄学派的人。”
彭宇沉默很久后说:“季先生,这件事必须有人来说。”
季漻川默然。
审判庭的动作很快,非常果决。
地球联盟也回应了同样果断的决策速度。
他还以为过了那么久,没有人来找他,是出了什么意外。
现在看起来,是有人想拖延时间,只是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西瑞尔出来时,看见香樟树下的伴侣,脚步变得轻快。
“季先生,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他很抱歉,水母须须又缠上季漻川的手,“季先生,我们收到了一些账单,需要你签字。”
“现在吗?”
“不急,我们可以回家后再完成。”
“好。”
“季先生,你的气味变了。”
“刚才有人和我说了几句话。”
“哦。”
“是我的朋友,你见过的。”
“季先生,你怎么可以离他那么近?你已经结婚了。”
“……我们坐的都不是一条椅子。”
“季先生,我爱你。”
“……”
“季先生,我有点难过了。”
“那我该怎么做?”
“季先生,我发现你对我没有耐心。可以请你自己思考上个问题的答案吗?”
“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季先生,你说。”
“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季先生?”
“这样显得礼貌。”
“可是你不用每句话都叫一遍的,我的名字是什么奇怪的标点吗?”
“不奇怪,”水母很真诚,“但是的确,季先生,你的名字是我语言的标点。”
“一种只有我有、只有你知道的标记。这算浪漫吗?”
“非常浪漫。”
“季先生,你怎么忽然亲我。”
“你不喜欢吗?”
“喜欢的,不对。”
西瑞尔抓住想退后的伴侣,亲了好久好久,又说:“季先生,我爱你。”
季漻川轻轻叹气:“西瑞尔,我有点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水母很懵懂的:“季先生,你想拿哪里?”
季漻川:“……收起你的触手。”
水母总是很贪心,如果伴侣不求饶,就不会停。
如果伴侣求饶了,会很狡诈地装没听见,装听不懂,甚至装水母没有长耳朵,总之不到极限就不行。
他还总是言之凿凿、理直气壮:“季先生,我们需要一起进步。”
通常,季漻川会说:“滚。”
但是今天的水母没被说滚,也没被踹走,甚至伴侣还配合得不得了,激动得水母须须都伸不直。
他把自己埋进沾有两人气味的被子里,舒服得摊成一团粉色液体水母。
他那嗓子都哭哑了的伴侣却忽然披起衣服,点亮了墙角一盏灯。
西瑞尔睁开眼,看到季漻川坐在镜子前面,慢吞吞地伸出触手凑过去。
“季先生,地上凉。”
季漻川背对着他,“西瑞尔,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来了。”
水母皱起眉。
他说:“季先生,地上真的很凉,你为什么不穿鞋子呢?”
镜子无声地冒出黑烟。
……
“……结束了。”季漻川轻声说。
他手中是一个通讯工具,对面的人类沉默着注视房间中的情景。
废墟里,有一只小小的壳,蜷缩在角落,附近全是碎玻璃。
对方显然有所怀疑:“这是尸体?”
“青年期的梵尼亚不会被杀死,”季漻川淡淡的,“这是维稳期。在受到致命伤害后,他们的免疫本能会促使自己进入维稳期。”
“你可以去检索资料,我相信你们可以找到公开的维稳期梵尼亚图片。”
“……我们怎么确定这就是他?”
季漻川把那个小小的壳拿起来。
它非常坚硬,材质远超全宇宙里最坚硬的物质,作为保护壳防御力拉满,一段时间后还会自主进入伪装期。
非常对得起宇宙奇迹这四个字。
季漻川冷冷地说:“你瞎吗?它是蓝色的。”
“他是全宇宙里唯一一只深蓝色水母,”他说,“如果连这都不知道,我很怀疑你们的工作能力。”
对方深呼吸几次:“季先生,非常感谢你的配合。我们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
“我们以为最多会让他受伤……季先生,这段录像我们会严格保密,人肉运回,以地球联盟起誓。”
“季先生,你、你……你打算怎么离开?”
水母已经进入维稳期了,尤白伯一定会要他给个交代。
季漻川说:“我现在就去新港,乘坐飞船返回地球。”
“季先生!请看这个图案!”
“你有朱砂吗?用朱砂混合你的血液画上这个图案,可以借助阴气隐匿身形……季先生,我们希望你能顺利离开阿尔塞拉。”
“好。”
“季先生,地球联盟向你起誓,你是人类的英雄,我们会在泰弗外接你回地球,地球的环境可以让这种隐匿能力得到完全发挥,即使尤白伯的军舰也绝对不会找到您!”
“隐匿可以,英雄就算了吧。”
他挂断通讯,轻声喃喃:“什么英雄,我就是一个无耻的骗子。”
他当然没有顺利离开阿尔塞拉。
在新港,看见猛然加紧的安检程序,以及远方巨大的军舰轮廓时,季漻川觉得一切已经注定。
所以他没有任何挣扎,非常配合的,在布达长官沉默的视线里站出来。
“我在这里。”
他第一次看到梵尼亚的军队,威严、肃穆、杀气凛凛,很难想像这群战士中会长出一只浪漫快乐的水母。
布达长官说:“梵尼亚之间有一种隐秘的联系,一旦同伴陷入维稳期,关系最近的梵尼亚会感知到他的位置。”
他冷冷的:“人类,我需要你给出解释。”
几秒钟后,在场所有梵尼亚都明白了长官的意思。
数不清的,来自民众或军队的目光猛地盘踞在他身上,像毒也像刀,带着莫大的震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