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漻川把手放到桌底下,看到了西瑞尔发来的简讯。
他说:风是不是很大?我看到窗外落了许多叶子。
季漻川关掉简讯,又丢出一个三筒。
手链又震动。
他说:季先生,我想请你捡起一片枫叶,就在门边的池塘里。它弄脏了我们的池水。
季漻川丢出一个四筒。
手链又震了,这次他说:季先生,我们的鱼在咬那片叶子。它们会生病吗?
“胡啦!”上家的虫子太太开心地推倒牌。
季漻川吐出一口气:“我回去了。”
“啊?这才玩几把?”
外星太太们叽叽喳喳劝了几句,没劝动,只能招呼身后的侍者来补空位。
季漻川回去以后真的去池子旁边探头看了看,发现水清凌凌的,里头的地球锦鲤经过辐射长出的多只脓疱眼依旧呆滞。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抬头,看见二楼长窗后探出个人影。
西瑞尔长手一抓,窗边那挤到了墙上的枫叶枝就被摇晃个不停,红黄的叶子簌簌落下,像一场淋在季漻川身上的雨。
西瑞尔说:“你好像在生气。对不起。”
季漻川眯起眼。
伴侣不高兴了。水母脑袋转了又转,最后决定耍赖:“现在满地都是叶子了。”
“那刚才呢?”
“刚才?”
阿尔塞拉的秋天也有温暖的阳光,穿过上方永恒弥散的白雾。
秋日暖阳让他的双瞳像两朵温柔的火,他想了想,说:“刚才我在想你。”
他是一只很温柔的水母。
结婚第一个月,来自地球联盟的精英们在阿尔塞拉站稳脚跟,为了自己的派系各自努力。
他们甚至来主庭做了一次客,一个简单但温馨的人类派对。
到底还是一群年轻人,就算再怎么足智多谋、胸怀抱负,远离母星来到陌生的异星,放松下来后,还是忍不住抱头痛哭。
彭宇端着酒杯,也忍不住抹眼泪:“季先生,谢谢你。”
他倒在沙发上,视线扫过天花板上吊灯和旁边的彩色气球,笑了。
“阿尔塞拉连光源都可以无痕,”彭宇喃喃道,“但是季先生,我好怀念家乡的大黄灯泡。”
季漻川想到的却是,上午西瑞尔挽起袖子,慢条斯理挂气球的样子。
外星酒液同样会让他神思迷离,季漻川回神,安慰彭宇:“会回去的。”
彭宇好像很累:“季先生,等这一切结束,我一定要立刻飞回地球,躲在山沟沟里,让谁也找不到。”
“好。”
彭宇用手盖着眼。
漫长的沉默后,他轻声问:“季先生,你不问问我们正在做什么吗?”
季漻川说:“我有一直看新闻的。我看到你们试图通过其他星球,递交加入审判庭的申请书。”
“不是这个。”彭宇说,“是新闻不会公布的东西。”
季漻川说嗯。
彭宇盖着眼,只露出下巴,喃喃道:“季先生,你是个很好的人。”
“只是,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季漻川没说话。
他起身,想去醒醒酒,这时候,身后的彭宇忽然说了一句:“季先生,对不起。”
季漻川回头,看见他依然用手盖着眼睛。
季漻川很快就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了。
禾玥将他堵在楼梯口。
一段时间没见,她依旧年轻又漂亮,艳丽的五官攻击性越发明显,也不像尚在地球时那样常笑了。
“季先生,可以聊聊吗?”
禾玥身后站着两个高大沉默的男人。
季漻川很淡定:“这边请。”
站在阳台上,可以听到一点下方传来的歌声。
阿尔塞拉的夜晚白雾会变得浓重,几乎要淹没天空中闪烁的、来自尤白伯其他星子的光芒。
禾玥说:“季先生,我们想请你再帮一点忙。”
“取一点,你的血。”
季漻川问为什么。
禾玥曾说以地球联盟的名义,她发誓对季漻川坦荡和知无不言。
从这点来看,她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季先生,你身上的鬼还活着。”
“并且,它们具备很强的攻击性。经过评判,有成为地球新核武器的潜力。”
禾玥的眼睛很大,清澈明亮,随着神情流逸出让人印象深刻的光芒。
“我们没有办法把活着的鬼祟运送到宇宙中心。”
“季先生,”她说,“所以我们来找你了。”
彭宇还是把他看见的告诉了地球联盟。
季漻川一直没说话,安安静静的,等候地球联盟对他的审判。
禾玥递上几张照片,面容冷淡:“季先生,虽然你是个孤儿,但我们还是找到了你的亲人、朋友。”
明晃晃的威胁。
“我们请求你的帮助。”
“或者,我们撤下刺青的保护。”
“季先生,也许有些邪祟不想丧命外空。”
“但您想赌一下吗?赌一赌所有的鬼,都不会让你死。”
季漻川觉得禾玥提醒到自己了。
贿赂和威胁鬼鬼们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季漻川问:“你们想怎么办?”
禾玥说:“请季先生借我们一些血。”
她向季漻川展示了一个血咒,通过血咒可以引渡季漻川身上的鬼,依附到地球联盟的人身上。
“然后呢?”
禾玥目光微冷:“季先生,武器在正式投入使用之前,总是要经过实验验证的。”
季漻川答应了。
被抽血时,他看到楼梯下有个跌跌撞撞的人影跑过来,又僵在原地。
季漻川的视线和彭宇的相撞,对方先一步别过头,握紧酒杯。
季漻川皱眉:“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很冷?”
禾玥正蹲跪在他身侧,闻言抬头。
她说:“季先生,邪祟附庸于你的魂灵,引渡无异于借命。”
收好试管,她又说:“季先生,当初在良川舰上,我们的房间都有监控。”
“你来的部分都被剪掉了,”禾玥慢慢道,“经过复查,我们找到了彭宇,并且审讯了他。”
派对结束。
最后一个人类客人告别,季漻川赤着脚,坐在楼梯口。
手一歪,酒杯就咕噜噜滚下去,被另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捡了起来。
西瑞尔长官特意等到一切结束才出现。
他坐在伴侣身边,问:“季先生,一切愉快吗?”
季漻川身上带着酒气。
水母一点也不嫌弃,温柔地揽过他的人类伴侣,让对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
这样会舒服一点。
季漻川说:“唔,有一点不太愉快。”
“想和我说说吗?”
他没有说,即使是醉酒的状态,也知道什么不该暴露。
伴侣的沉默让西瑞尔长官有些微妙的不悦,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慢吞吞地牵起季漻川的手。
黑色手链依然拴在他腕口。
西瑞尔红宝石似的漂亮的眼弯了起来,低头轻轻吻了吻季漻川的手腕。
随后漫不经心地,在手链上按了按,一段段影像转成数据,通过神经枝流入水母无所不能的聪明脑袋。
他安静地,在脑内聆听已发生的对话。
手上却百无聊赖地,玩弄伴侣漂亮的手指,相扣、分开、又相扣。
他对蓝星弱小的图谋不感兴趣,他只关心为什么最后季漻川的眼神显得很沉寂。
“那是什么意思?”
西瑞尔长官直接问他醉醺醺的伴侣。
“……什么?”
酒液让季漻川思维迟钝,慢吞吞地抬头。
“她说审讯了那个男人。”
水母长官忍不住吃醋:“那个时候,你看上去有点难过。”
季漻川呆呆地看着水母长官,好像在努力的思考。
“我看上去很难过?”
他好像只会重复对方的话了。
西瑞尔说:“是的,你的胃部抽搐了,心跳变速,神经释放的频率也不对了。”
他抿嘴:“季先生,你怎么可以为别人难过呢?”
过了一会,季漻川回答了西瑞尔的第一个问题:“她的意思是,我的朋友不是有意背叛我的,他也为此感到痛苦。”
“唔……”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他闭上眼,“我以后还可以找他喝酒和打麻将。”
西瑞尔轻轻说:“是吗?季先生,我不觉得。”
季漻川没有听到。
意识模糊了很久,睡了一觉后,思维又渐渐清晰起来。
季漻川伏在被子里,忍着酒液的麻痹感复盘。
地球联盟把贞子和其他几个鬼借走了,剩下的鬼鬼们基本打不过鬼新娘。
可是女鬼姐姐最近也是肉眼可见的焦躁,迫切地想回到家乡,躲在镜子望向季漻川的目光也是越来越阴沉。
而且最要命的是……
季漻川感受着手链的存在,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这玩意竟然是监视器!
西瑞尔一直都知道!
冷静下来后,他觉得也能理解,西瑞尔作为梵尼亚的长官,本身就具有一定保密性,身边人需要监控备案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而且真要说的话,即使清楚地知道蓝星正在做的事。
尤白伯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阻止,抑或推动。
只是沉默和无视。
如同人类不在意台阶下的蝼蚁。
季漻川叹气。
他一直觉得自己有点聪明,起码能独立思考,辨别人心。
但是这只蓝色水母时常让他怀疑人生。
他觉得水母好像真的是个好水母,每天默写“婚姻守则”给长官检查,的的确确做到了他写的尊重爱护伴侣。
反而是季漻川会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水母。
水母从来不强迫他做任何事,只是偶尔亲亲抱抱,还为他和人类同伴们布置派对,是个温柔体贴的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