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漻川努力发挥想象力:“这是……轿子?”
小四激动,目光炯炯。
“轿子前头有人,有马。”
“有箱子。”
小四扭捏。
季漻川嘴角抽搐:“这是在迎亲?”
小四羞得蹦起来。
季漻川内心复杂:“你想同我结亲。”
小四激动得直愣愣仰天倒地,僵直的双臂对天抽搐。
见季漻川沉默,小僵尸赶忙又跳起来,长指甲一遍遍划拉着棺材旁的陪葬品。
那声音刺啦刺啦的,听着很急。
季漻川懂了:“你想问我,想要什么聘礼?”
小四目光炯炯。
季漻川已经完全不怕这只青灰冷硬的小僵尸了,他觉得对方很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虽然眼珠子是灰的,但喜怒哀乐都写在了里头,好猜得不得了。
季漻川想了想:“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小四好像把这当成了一种拒绝,青灰的死人脸透出受伤和忧郁。
季漻川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我得回去了。”
小僵尸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
他忽然回头,在小四咻一下亮起来的目光中,轻轻笑:“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小僵尸有点懵逼。
季漻川提醒对方:“如果在墓穴里看到了玉佛……”
他仍是温温的笑着,眼瞳底藏着冷淡,隔得远,想必对方不会发现。
“还请你,告知我。”
天已全黑,沿途偶然会见到几个烧纸钱纸船的路人。
季漻川曾叫人去乡下打探小玉的事情,趁着今日远离林家,他早与人约好,在坟地旁边见一面。
那人已等了季漻川一整个下午。
季漻川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叫对方不见到自己就不走,不然今日错过了,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顺利再得到消息。
季漻川找的人是市井里头游手好闲的混混,给钱办事。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混混告诉他:“小玉早就死了。”
三年前的事。
季漻川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
所以不只是那夜,一开始见到的小玉就是一个鬼。
小玉很小就进了林府当下人。
三年前病死后,林家给了她家里人一笔钱,说是要给小玉安排阴婚。
季漻川问:“男方是谁?”
那混混办事还算靠谱:“我摸进她家牌位前看了,是无名氏。”
“空牌位?”
“不是,就刻着无名氏。”
除了小玉,林家其他几个近些年死的下人,都被排了阴婚,男女都有。
那混混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毛毛的,劝季漻川快回家,今儿是清明,别在外面鬼混了。
季漻川心事重重地回到马车旁,还未想好如何跟护卫们解释自己消失了大半天的事,就见马车旁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又走了几步,看到了熟悉的衣着们。
竟是全围着林家的坟包和墓碑,在那偷吃贡品。
季漻川:“……”
季漻川是打死都不信这一幕只是因为护卫们饿了的。
先不说他们全都诡异地盘蹲着,光是那饿急了、贪婪得恐怖的吃相,就让人觉得不正常。
季漻川神思恍惚间还想,哦,难怪一路来都觉得他们长得模糊。
原来不是他脸盲。
是他遇上了一群鬼。
季漻川干呕着,赶紧上了车,独自驾着车跑了。
他在路上遇到在山路里狂奔的混混,把人拉上来给自己指路。
那混混还感恩戴德:“二少爷,我没坐过那么好的车呢。”
混混回头:“二少爷,好像有人叫你。”
季漻川扯着马绳:“当听不到吧。”
“二少爷,他们在追呢。”
季漻川惊恐地加快速度:“还在追吗?”
“肯定追不上了啊二少爷。”
混混觉得热,脱了外衫,热气散到季漻川这边。
混混又回头,这下也有点害怕了:“二少爷,先前那伙人……”
“又、又追上来了!”
季漻川要崩溃了:“你快别说了啊!”
快进城了,马上就进城了。
混混害怕得贴近季漻川,汗全沾到季漻川衣服上:“二少爷,那些是什么啊!”
“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们?”
“他们是谁?为什么他们穿得那么好?手里都有刀?”
季漻川抽空回复他:“林家护卫都配刀的。”
“为什么要追我?”
“我不认识他们,我和他们无冤无仇。”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季漻川心下悚然,回头一看。
那混混七窍流血,面露死气,身上的衣裳尽是血与泥,是被活生生数刀砍死的。
应是才死不久,贴着季漻川的躯体还是温热的。
混混流血的眼睛盯着季漻川:“二少爷,你为什么要这么看我?”
季漻川:“……”
救命啊!
混混抓住季漻川的手,眼瞳慢慢流露出怨毒。
“二少爷,我早说了。”
“清明,不要在外面鬼混。”
他很伤心,呜呜哭出来:“二少爷,为什么要我等到天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手上的力气大得吓人,怎么也挣不开。
季漻川手疼,头疼,胃也疼,满头冷汗,勉力道:“没有我,你也会在外头赌到半夜。”
他打听过混混的行踪,混混夜夜在山里的赌坊间流连,季漻川正是借此拿捏的对方。
怨鬼不甘心:“二少爷,你来陪我。”
季漻川心一横,直接带着混混从疾行的车上滚下去,摔得浑身痛,也借此挣开了鬼手。
他腕上一圈黑气,像被腐蚀过,传来隐隐的疼。
季漻川飞快起身,往城里跑,一回头,差点没把魂吓出来。
日间送他进山的护卫们,全追在他身后,幽幽喊“二少爷——”。
很有冲击力。
除了护卫和混混,还有许多脸生的。
季漻川仓皇中一思索,好家伙,今日在山里见过的扫墓人全成了怨鬼。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鬼!
这鬼怎么能这样轻而易举害人!
进了城,追人的怨鬼就隔得远了。
季漻川挤在人堆里,喘着粗气。
他身上有很多细碎的伤口,疼得紧,但眼下不是包扎的时候。
季漻川喘着气,听到脚边一个小女孩说:“哥哥,你挡住我了。”
季漻川低头,见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女孩抱着一捧吃的看着他,嘴角还沾着粉屑,小肚子吃得鼓鼓的。
季漻川正要说“抱歉”,忽然被一股大力拉进屋檐底下的阴影里。
“二公子?”
侏儒犹疑道:“你怎么在这里?”
侏儒身上挂着布带,身前拴着一个白色的布箱,里头全是纸钱。
“哥哥,你生得真好看。”
屋檐外,那小女孩说。
侏儒赶忙拉着季漻川走远,低声叮嘱:“莫回头,莫张望,莫应声。”
季漻川觉得心好冷。
今天已经遇到太多的鬼,他的阈值一再被打破,现在有种做完大手术刚下床的感觉。
脚步虚浮,神思混沌。
侏儒边走边洒纸钱,季漻川看着街上的路人们原本在自顾自的走路,忽然弯腰捡起一张张钱币。
等到“人”渐渐少了,侏儒才回过头来盯着季漻川,说:“二少爷是觉得活腻了?”
季漻川苦笑。
他说自己今日奉命上坟,结果被困在山里,还被鬼追,好不容易才跑回来。
侏儒凝神:“你转身。”
他瞪大眼:“二少爷,你背上那么大个鬼手印,你是一点没看到吗?”
鬼手印?
季漻川当场脱下外衫,见自己右肩赫然一个乌黑的手印。
衣服一脱下,再抬头,街上竟是一个人都不剩了。
只有他和侏儒,站在这黑黢黢、空荡荡的长街上。
侏儒一阵后怕:“二少爷,我差点被你害死。”
侏儒说那鬼手印是一种标记,他背上有阴气,不管去到哪都会被鬼跟上。
“是有人害我?”
侏儒反讽道:“不是害你,是想助你呢,帮你练就见鬼的胆子。”
季漻川飞速回忆了今天的所见所闻。
侏儒看他神色微变:“二少爷知道是谁了?”
只有一个人了。
出府前,他唯一近身过的,就是林管家。
侏儒沉默着听季漻川说话,忍不住问:“二少爷,那位林管家,就是先前叫你出屋子的人?”
季漻川点头。
“……你是有多蠢。”
侏儒冷冷道:“李赛仙已经告诉过你,让你出去,就是在害你。”
“都这样了,你还敢信他的话,上他为你准备的马车。”
季漻川苦笑:“是我识人不清。”
侏儒摇头:“少爷,你长点心吧!”
“我就送你到这了,我还得去洒钱。”
侏儒只懂一点阴阳之术,都是经年来从李赛仙那耳濡目染来的。
他嘱咐季漻川一路走,别回头,别跟任何人搭话,也别当自己看到什么东西。
季漻川郑重地道谢。
侏儒犹豫了一会,又给了季漻川一把纸钱,说是钱开路会好走些。
季漻川把身上的银子都给了侏儒,他冷笑:“我又不是李赛仙,稀罕你这点东西!”
但是最后还是收下了。
季漻川顺利地回到了林府,那灯火通明的大宅子第一次让他如此心安。
他不敢从小东门回去,走的西侧门。
远远的,就听到锣鼓震天的响动,木偶戏还没有结束。
季漻川进了院子,见台上的木偶被线牵引着逗台下人笑,台下一片混乱,有看戏的吃东西的叽喳聊天的,背着光,排排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