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漻川听到织物摩擦的细微声响,林淮的脚碰到了他的腿,一冷一热。
身上的被子被拱出一个弧度,一动一动。
像小动物钻进了他的被窝。
季漻川觉得弟弟应该是可爱的,虽然第一感觉还是奇怪。
他掀开被子。
林淮已爬到他腰侧,跪坐着,垂着脑袋:“哥哥?”
季漻川觉得怪怪的:“阿淮要做什么?”
林淮的声音很小:“哥哥受伤了。”
他轻轻抱起了季漻川的手,垂眸打量,细白的指尖停在纱布上。
季漻川眼睁睁看着林淮的手,忽然按了下去。
“唔……”
猝不及防,他口中泄出隐忍的声响。
林淮撩起眼皮,没错过季漻川面上变化的任何情绪。
“哥哥不哭吗?”
季漻川扯起嘴角:“嗯,不哭。”
林淮伸手,抹掉季漻川眼角一点生理性的湿润,眼神暗了暗。
“真好看。”
“哥哥哭好看,”他说,“不哭也好看。”
季漻川说:“阿淮,很晚了……”
腿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季漻川僵住,林淮已不由分说地扯下他的长裤。
那冰冷的手握上季漻川的脚踝时,季漻川很想蹬对方一脚。
但他忍住了。
林淮扣着季漻川的腿屈起,欺身上前,面上无波无澜,眼底却压着隐隐的兴奋,只是昏暗中季漻川看不真切。
“流血了。”他说。
原来是白天跪行在石砖上,季漻川的双膝也留了伤口。
因为手更疼,他一时间给忘了,还无意扯到未愈的伤疤,已有点点血迹晕上寝衣。
季漻川扫了眼,觉得不严重:“小伤,明日就好了。”
林淮恹恹地说:“哥哥每次敷衍我,都会用‘明天’。”
林淮用袖子边边认真地擦掉了伤口周围的血迹。
季漻川开始犯困,不想管忽然发神经的小少爷了。
谁知就是这么一懈神,林淮忽然低头往上一舔。
一阵湿凉。
季漻川的困意蹭一下没了,季漻川冷静的表壳有些裂开。
林淮还是那副恹恹的样子:“不给你上药。”
“反正你‘明天’也会好。”
说罢,林淮打了个哈欠,好似困极。
季漻川的注意力就这么诡异地被转移了。
记得这位小少爷可是个夜猫子,每日睡觉的时辰对得起他眼下的青黑。
今天睡那么早?
林淮拧眉:“哥哥不困?”
困的。
季漻川躺好,准备继续用安详的状态迎接他的美梦。
没想到林淮依然坐在他旁边,一动不动。
对上小少爷意味不明的目光,季漻川心中浮现出熟悉的不祥预感。
下一刻,小少爷又钻进了他的被窝。
他好冷,手脚发凉,就循着热度像八爪鱼似的缠上季漻川。
季漻川脑中迟钝地生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林淮半伏在季漻川身上,虽然不是很沉,但很有存在感。
他在季漻川怀里拱了拱,困困地说:“睡吧,哥哥。”
浅浅的呼吸喷在季漻川耳侧,一阵痒。
从那晚起,季漻川就开始被迫跟林淮睡同一张床。
林淮睡姿不好,就算前一夜被季漻川按住身子,躺得板正,第二日还是会缠在季漻川身上,紧贴着不放。
他总是睡得很沉,但是呼吸清浅,除了压着人,几乎不太有存在感。
季漻川起初会做噩梦,被鬼压床,被泰山压顶,被拖进泥沼。
但是世间的社畜通常都会有个天赋,就是对种种不合常理事件的飞速适应性。
季漻川忍了,还发挥阿q精神安慰自己。
说不定能蹭到林淮的阳气呢。
鬼祟更加不敢近身了呢。
季漻川依然没有查到林府的闹鬼原因,甚至也不清楚小玉的死因。
林管家暗示他,像林家这种深宅大院,时不时有个小丫头小伙计失足跌井,实在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季漻川觉得毛骨悚然,但是表面永远冷静。
他给小玉立了碑,又去收拾她的旧物,还遇到了林小五。
五少爷近日有些疯,总爱问人有没有听到外头有女人哭,大家都被他弄得烦不胜烦。
林五那次出事后,就老爱往当时的假山上跑。
他蹲伏在假山上,探头看季漻川:“二哥,你拿着什么?”
季漻川说:“小玉的旧物。我去烧给她。”
林五说:“她不要。这些都是她不喜欢的,不然她就带走了,不会留下。”
季漻川抬头:“你怎么知道的?”
林五笑嘻嘻地说:“小玉告诉我的。”
“什么时候?”
“刚才,”林五指了指季漻川身后,“她说你翻她的东西,她是女孩子,会不好意思。”
季漻川悚然回首,只见榕树下,那口黑黢黢、孤零零的枯井。
季漻川抬脚就走,越走越快。
林五在他后头喊:“二哥!不用烧了!”
季漻川收拾小玉的旧物时,弄得很仔细,还找到了小玉的卖身契。
在火盆前,他看着那封卖身契,有了个主意。
季漻川在外头悄悄找了人,打发了银子,让人去乡里走动。
不止打听小玉的事,还打听林家的事。
住在药房后院的老疯子时常发癫,为了每日能多喝两杯酒可以跑到街上哭嚎林家虐待他。
季漻川发觉自己被讹上了,但已甩不掉,老疯子经常会带着街头街尾的小孩过来,说小孩讨糖吃。
“二少爷是个大善人,在积德呢!”老疯子咧开一口黄牙。
季漻川不管他。
清明到了,林府上下都有事务走动,季漻川忙得脱不开身。
他发现这一辈里做事的,好像就他一个。
大小姐整日念佛,季漻川还得抽空每日问安刷脸熟。
弟弟们不是在发疯就是在疯玩,妹妹们大多闭门不出,有几个季漻川至今都没见过面。
他光是清点纸钱元宝的箱子,就数得头昏眼花。
有些粗心的伙计还会出错,从库房里调错了储备。
季漻川看到那一箱箱喜字红灯笼时险些被气出脑溢血。
伙计还委屈:“放得太乱了嘛。”
季漻川想问你搬这些过来自己不会觉得有点怪吗,但是忍住了,温声咬牙切齿:“没事。”
都已经那么忙了,大老板还要发难。
又下了几场雨,林老爷又染了风寒,整日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如雷贯耳。
床都下不来了,还要指挥季漻川:“我……咳咳咳,我要看木偶戏……”
他每说一句话,就要清痰一次,那黏腻的声响让季漻川很不适。
林老爷狠狠抬高声音:“老二!去找木偶戏!”
季漻川心中已麻:“是。”
“找……”林老爷的嗓子发狠地撕扯痰液,“咳——东边巷子的……李……”
季漻川说:“好。”
“咳咳咳!”
直到走出很远,他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好似永恒的咳嗽声。
青石镇过清明像是过什么大节,好似人人都很兴奋。
林府变得热闹活跃了,季漻川监督的杂事多,把木偶戏安排给了林管家。
林管家应下,又说:“二少爷不必费心,府里常请那家的木偶戏。”
季漻川还说:“想来那位师傅一定技艺过人。”
就是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季漻川在林府里遇到李赛仙时,第一反应是被气笑了。
“近日忙,没抽出闲去拜访先生。”
季漻川凉凉一笑,李赛仙笑得谄媚又尴尬。
季漻川幽幽说:“没想到秋天来得那么早,没亲自迎先生入府,还请先生别怪罪我。”
李赛仙抹汗:“二少爷也会阴阳怪气啊。”
季漻川抬脚走,李赛仙瘸着腿在后头追。
“二少爷!”
“哎呀!二少爷!别走那么快嘛!”
李赛仙拦下季漻川,气喘吁吁。
见四下无人,李赛仙对季漻川苦口婆心:“哎呀,二少爷,我这个是副业。”
“我又不是以做法事的名义进的林府,我是来给林老爷排戏看的!”
他从怀里拿出个木偶,黑眼红唇,笑嘻嘻的,在季漻川面前摆动。
“好看吧,好玩吧?”
见季漻川面色有松动,李赛仙长舒口气,又嘀嘀咕咕。
“二少爷,你放心,”李赛仙捋捋胡子,“整个林府,我跟你最好,其他少爷小姐在我这——”
他拍拍自己:“都排不上号呢!”
“待入秋,我定承二少爷的情,来贵府做个大法事!”
“二少爷,您别不说话呀……”
季漻川不冷不热说:“噢。”
李赛仙又是一通好话。
见哄好了二少爷,李赛仙松口气:“二少爷,那我就先撤了。”
“去吧。”
李赛仙走后,季漻川神情微变。
一个个的,都当他是傻子。
季漻川说:“零先生。”
“虽然我不会玩游戏,”他说,“但我好像有点弄清楚情况了。”
他以为电子音不会回应,自己又要自言自语。
没想到零滴滴两声,说:“季先生弄清楚了啊。”
明明应该没有感情,但听着总觉得有些嫌弃和嘲讽。
季漻川抿嘴:“我第一次做任务,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
“但我相信,我会完成得很好。”
“零先生,我正在进步。”
电子音消失了一会。
“季先生,我检测到,这是你刚入职时的一份检讨报告。”
季漻川睁大眼:“你连这个都知道?”
电子音滴滴两声:“季先生的上司,对此的评价是,态度端正,言辞恳切。”
季漻川眨眨眼。
从语气来看,显然,零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