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带季漻川走。
他只是在原地等待,也许是期待季漻川死,他把季漻川抱在怀里,一遍遍啄吻。
但季漻川也的确如他所说,并没有死,思维迟钝的痛感被强压下去后,他甚至反抓住沈朝之的手指。
“景止!”
救援来得很快,但徐暄暄冲在了最前面,喊得撕心裂肺:“你在里面吗?景止?景止!”
“徐暄暄!你他妈给我站住!里头全是火!”
徐暄暄一点没听,往身上淋了点水,疯似的闯进来,跌跌撞撞地,找季漻川的位置。
她听到季漻川微弱的呼救声,惊喜又慌张,穿过废墟狼藉跑过去。
“景止!”
徐暄暄的脸上全是烟灰,喜悦的表情瞬间僵住,火海里,和缎白华服、眉眼阴沉的沈朝之,猝然对视。
季漻川来不及想此刻徐暄暄心中会有多恐惧和震撼,徐暄暄是否会猛地把沈朝之和沈三公子联想到一起。
他只能松开沈朝之的手,对方敛目,明显不悦,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觉得应该给太太面子。
徐暄暄以为眼花了,揉了揉眼睛:“沈、沈朝之?”
那个影子融入身后的火,徐暄暄眨眼间就只能看到靠着墙喘气的季漻川。
她哭了,慌忙跑过去救援:“景止,你不要死。”
季漻川长舒一口气,最后交代:“去医院,一定要带我去医院。”
遂放心晕过去。
……
徐暄暄说:“景止,我们在二楼发现了刁薇的尸体。”
她给季漻川倒水,又说:“我把尸体带回去了,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又不见了。她应该自己跑了,但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徐暄暄搞不懂了:“你们怎么回事啊?是你绑了刁薇吗?”
季漻川闻着医院的消毒水味,看着徐暄暄给自己削苹果,外头还有走来走去的医护人员声音,觉得很安心。
但是一想到火场里,最后听到的刁薇的话,那点松懈就又消失了。
季漻川叹气:“暄暄,你说的对。那些案子背后,的确还有隐情。”
……
十六年前发生的事,归根结底,只有刁薇一个人清楚。
如果火场里,她没有抖着声音,一五一十说出来,季漻川恐怕永远弄不清。
那个晚上,停电以后。
刁薇听着同伴们谈论鹿鸣市的诡异传闻,觉得心里毛毛的,不想再听下去,就出去转了转。
她忽然听到婴儿尖锐的哭声,高昂、刺耳,在黑夜里像刺向耳膜的刀。
顺着声音过去,她看到房东一家住的屋,离他们那片很远。
这个时间,家里只有爷爷。他去检查电闸了。
刁薇推开了门。
她盯着床上那个小婴儿。
“我把它抱起来,逗了两下。”
“我是想哄哄它的,但是它哭的越来越大声,我忽然就害怕了。”
“所以我就大幅度地摇晃了几下。”她神情恍惚,“我是想帮忙的,我发誓。”
“然后那个小孩不出声了。”
“我……我很害怕。”
她哭着说:“我那个时候,很年轻,我不知道婴儿那么脆弱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晃了几下。”
她假装不知道它出事,摸黑跑了。
那个婴儿后来癫痫,爷爷被当场吓出心脏病,他说是有人害了小孙子,他摸黑出来,听见小孩哭声停了,喊了两句,然后看到一个黑影匆匆离开。
但是没有证据,大家都觉得是老人伤心糊涂了。
房东一家老来得子,母亲无法接受现实,重压之下,抱着婴儿跳楼。
而面对高昂的医疗费,爷爷选择自我了断,父亲也紧跟着割断自己的喉咙。
作为始作俑者的刁薇,几天后,就平静地收拾行李,准备回到自己的城市。
那天下了雨,她离开时,看见匆匆赶回家的父亲,一个踉跄,栽进雨水里。
他并没有爬起来,而是埋着头,刁薇觉得他像一个枯瘦的、会抖动的尸体。
她扶起死气沉沉的男人,对方明显怔愣了好一会,才想到她是谁:“妹子,你们要走啦。”
刁薇说:“嗯。”
刁薇想到什么,又撅起嘴,说:“叔,你还欠我个道歉呢。那天晚上,说话最大声的,又不是我。”
……
病房里一片死寂。
徐暄暄听得发愣,手里刚削好的苹果砸在地上,咕噜噜滚到床脚。
季漻川叹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报纸里提到的,养老院那场意外,也许也有人为的隐情。”
季漻川悲哀地发现他大概率也是个杀人犯,在十六年前,他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犯下过滔天大错。
徐暄暄神色肃穆,问:“景止,你是那种人吗?”
季漻川觉得人不可貌相。毕竟他也从没想到过,花店老板娘刁薇会带着这样一个秘密度过十六年。
季漻川又说:“另外,李连艺和汪建,很可能也隐瞒了更深的信息。”
徐暄暄点头:“我明白。我也试试把他们分开关起来,看能不能逼问清楚。”
顿了一下,她又说:“问清楚之后呢?景止?你们的游戏,又该怎么结束?”
季漻川说:“这场游戏背后,有鹿鸣市三公子的影响。但似乎,他并不是主动找上来的。”
他小声说:“暄暄,他是被我们其中的一个人,带过来的。”
徐暄暄静静地看着季漻川:“你觉得是谁?”
季漻川犹豫半晌,说不出来,他觉得除了刁薇,都有嫌疑。主要是缺少具有指向性的证据。
谁知徐暄暄说:“景止,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
她盯着季漻川的眼:“可能是你?”
季漻川脑子一震,背脊窜上一股凉意。
他猛地想到那条任务。
【2、舔狗虽然经常骚扰对方,但也会誓死守护他的主人。】
他心里浮现出不祥的预感,觉得脑袋疼。
看来这个“誓死”不是什么夸张手法,真得是物理上的死。
季漻川神情就不由得浮现出几分大义凛然,却见徐暄暄紧紧皱着眉,看了他很久。
她轻声说:“我祈求,不要是你。”
徐暄暄指着身上的纱布:“真的,景止。算我求你。我真的不希望我拼命救的,我唯一的朋友,其实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你不要骗我。”
季漻川很心虚,很紧张:“暄暄,你喝不喝水?”
徐暄暄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季漻川觉得以徐暄暄的性格,一旦找到他犯案的证据,很大概率会把他关进去。
他就有点焦虑,很快就办理了出院。
大夫还是之前那个大夫,一直对季漻川露出一种见证医学奇迹的惊恐神情。
季漻川有接到过刁薇的电话,电话那头,女人蜷缩在阴暗的角落,哭个不停。
“为什么还没有停下?”
她的精神一直在崩溃的边缘横跳,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你在套我话,你是不是只想套我话?”
“你不是说,只要我告诉你,你就会想办法把这一切终结吗!”
“你是不是在骗我?”
季漻川说:“刁薇姐,我的确正在想办法,但是我又遇到了一些问题。”
刁薇厉声:“什么问题?”
“……我依然不知道,李连艺、汪建,参加游戏的真实原因。”他柔声说,“他们很提防我,不肯多吐露一句。”
良久,刁薇磕磕巴巴地说:“景止,我想起来一件事,我、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季漻川无声地吐出口气,“什么呀?”
“李连艺和汪建,都是从、从鹿鸣市来的。”
“之前,打麻将的时候,我听他们说过,他们都没什么亲朋好友。”
“但是,清明节,我见到汪建跑到楼角,烧纸。”
她断断续续地说:“烧了好多好多,还点了香,我偷偷听见他说什么,兄弟……”
季漻川说:“那可能是在祭奠他过世的手足。”
刁薇说不出否定的理由,很焦虑,咬断自己的粉色美甲:“不,很奇怪、很奇怪。”
“他老婆,李连艺,不准他这么做。”
她说:“我听见过他们吵架,很多次,李连艺跟汪建说要是再敢惹她,她就把汪建送进去。”
季漻川若有所思。
他再度去回看十六年前的报道。
关于金店劫烧案的,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议论,他都仔仔细细过了一遍。
他很快注意到,自己之前一直忽略的一个细节。
当时死了十七个人,重度烧伤四人,轻中伤两人。
劫匪有五个人。
季漻川想,他们抢劫金店,是带着孤注一掷、发笔横财的目的,才闯进去的。
他们全副武装,光天化日之下,蒙头蒙脸冲进去,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住金店现场。
路人报警其实非常及时,警方也曾将金店围了个水泄不通,两方紧张地对峙。
……但是,他们真的,没有想过,给自己留后路吗?
那场火灾,和土枪的自爆,真的只是意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