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到一支殷红的月季,浓得像滴落在掌心的血。
装月季的白瓷瓶却是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文鸟受惊,从笼子里扑棱翅膀飞出来,但被链子拴着,躲不了太远。
只能在桌子上跳来跳去,叽叽啾啾的,啄两下散落的月季瓣,瞅着季漻川,像在问他为什么要摔瓶子。
季漻川捏着那支月季。
季漻川觉得脑袋疼。
季漻川承认他刚才有点冲动了。
挂了电话后,他琢磨着吴小米的话,又被沈朝之弄得很痒,一个偏头。
身后人就毫不客气地咬下去。
不疼。
但是季漻川脖颈瞬间飙血。
季漻川直接呆住了,几秒后,抽起桌子上的刀,去扎身后的沈朝之。
沈朝之游刃有余地躲过去,还抽空把季漻川翻了个面,要面对面抱着亲。
季漻川被抵在桌子上,血咕噜噜往外冒,沈朝之一点点舔着,舒服得弯起眼睛。
季漻川就破防了。季漻川踹他一脚,手里的刀乱挥。
沈朝之不怕那把小刀,倒是怕太太自己伤到自己,一犹豫,退了点。
然后季漻川就猝不及防地,把那把刀扎进了沈朝之腹部。
深深的。
血肉阻隔又一刀扎进的手感,非常、非常微妙。
季漻川握着刀,看见沈朝之也在流血,是很深的红,在缎白襟上氤开。
沈朝之的眼珠却很黑,像是纯黑,让季漻川猛地想到那幅画,那种魑魅魍魉都要流溢出的深渊感。
季漻川哆哆嗦嗦的,还握着刀柄:“沈、沈朝之?”
沈朝之扣住他没握刀的另一只手,竟然又亲上来,还说:“太太,再叫一次。”
季漻川要哭了:“沈朝之,你别这样。”
他们贴得紧紧的,季漻川只要动一点,那把刀就会深一点,他觉得他在被逼着用刀去搅沈朝之的血肉。
沈朝之流出的血不多,但是根本不停,温热的液体在他们中间流淌,顺着季漻川的指节,钻进皮肉的每一寸缝隙。
季漻川知道沈朝之是鬼,他知道沈朝之也许压根没感觉。
但季漻川不是鬼,季漻川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正常人,眼前冲击力极强的血腥场面,要把季漻川逼疯。
沈朝之却还沉浸在深吻太太的快感里,甚至手上还在用力,按着季漻川的腰,好像要把他们融为一体。
季漻川情急之下,抓起桌上一个白瓷瓶。
“啪——”
月季散落。
碎瓷四溅。
沈朝之额角即刻出血,浓稠的红,缓缓从瓷一样的面上滑落,从长睫渗入纯黑瞳孔,又从下眼睑缓缓滴落,乍看如玉面泣血。
……堪称触目惊心。
他缓慢地一眨眼,无动于衷,只是缠绵地、温柔地,在太太嘴角吸吮徘徊。他也许并没有太多的技巧,但是他有足够的耐心,所以季漻川一边惊心动魄,一边颤抖着约束理智沉沦。
亲够了,沈朝之亲昵地蹭蹭季漻川的脸,额头抵着额头,打量着季漻川。
“太太哭了啊。”
沈朝之稀奇地、爱怜地,吻去太太的眼泪,说:“太太笑也好看,哭也好看,可真是个宝贝。”
季漻川嗓子都哑了,主要是被吓的:“沈朝之,你真的有病。”
沈朝之不觉得,但在这种小事上从来不扫太太的脸面,太太说他两句,他应下就是了,还会给太太笑一笑。
季漻川很少有这样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像被扔进过山车轮了几轮,等冷静下来,觉得手脚发软,靠坐着桌沿,目光又落在那些零落的月季上。
沈朝之真的很喜欢养颜色各异的花。他散漫地想。就在这时,沈朝之挑了尚完好的一支,放在他手中。
接着蹲下来,季漻川以为他是要捡地上的月季。
但是他一下就抓住季漻川的脚踝,指节上的翡翠冷而硬,蹭过泛着淡青血管的皮肉。
他突然用力,季漻川差点没站稳,一只脚勉强立着,另一只不得不踩在沈朝之半跪的膝盖上。
“伤口倒是不深。”
沈朝之把扎进肉里的碎瓷片挑出来,还幽幽说:“倒是太太,对自己真狠。”
季漻川摇头:“没有你狠。”
那把刀已经抽出来了,也落在月季里,深深浅浅的红。
沈朝之说:“好了,太太。那只脚也踩到了吗?”
季漻川看他低垂下的眉眼,是清俊的,好似暖日下生烟的玉,自额角穿过眼瞳的那道血痕,颜色却像刀下的月季,浓稠昳丽。
嘴角还有点疼,长窗透进日光,人影里有飘飞的烟尘。
沈朝之不知道为什么太太忽然不说话了。
他握着太太的脚踝,把白瓷碎片都挑干净了,一抬头,入目的就是晚春日光下太太水红将褪尽的眼。
他就笑了:“记得初次见面,听到太太随口问过,家里有多少种花。”
季漻川愣了一下。当时他想和汪建套话,就用沈朝之做切入点,没想到被听到了。
沈朝之说:“我是想回答太太的,但是我从没数过。不过,屋里屋外确实有很多颜色。”
“叫人一看,”他说,“就心生欢喜。”
季漻川听得懵逼,一头雾水。
屋里没什么花呀。
沈朝之的指,自敏感的脚踝,悄然上移,一路似有似无,蜿蜒婉转,落在一枚枚暧 昧 吻 痕间。
“有呀。”
他指上涩情,神情却一派如常,像真在谈论石英坛中的花卉。
但是他说:“这是嫣红,这是朱红,这是锈红。”
“这处偏绯,这处像梅花,这处淡了,这处是晕红。”
季漻川大受震撼,目瞪口呆,觉得沈朝之简直超出常人想象,一时失语。
最后,沈朝之的指,轻飘飘落在他手心那支月季花苞上。
“太太,”他颔首,“这是殷红。”
季漻川:“……”
太太又生气了。
沈朝之想,太太好像总爱生气,闷闷的,像被盖子掩住的茶壶,里头茶沫子翻天滚地,外头却看不出什么毛病,只是漂漂亮亮的,唬人伸出手去摸,然后被烫得一激灵。
他把心里头的话都对太太交代,换来的却是太太一个恶狠狠的瞪眼。
季漻川说:“沈朝之,算我求你,别说了,安静点。”
沈朝之就话锋一转:“但是请太太放心,太太无论怎样,都很好看。”
“比院子里所有草木的颜色凑在一起,都要好看。”
他说话时总是直视着季漻川的眼睛,看上去就特别真诚,偏偏吐出来的字句,让季漻川想把地上的刀捡起来,再扎他一次。
沈朝之自顾自的,又说:“太太不生气时,眉眼是山水,是远青黛和玉上皓。”
“生气时,眼珠子底下就是藕粉,是……远山起烟霞,玉上映火光。”
“但是……”
季漻川绝望地捂住他的嘴:“沈朝之,你再多说一句,我马上就先杀了你,再去自杀!”
这当然是没有效力的威胁,但是沈朝之一向很给太太面子,全盘收下,未吐出的音就只能散在喉间。
但是……
但是那霞是暧 昧的。
火也好不正经。
沈朝之蹙眉想。
真奇怪。
明明都该是冰清玉洁的意象。怎么混在一起,就只会叫他头脑发热,神思不常了。
季漻川再怎么瞠目结舌,大受震撼,该做的正事还是得继续做的。
他私下联系了吴小米等人几次。
吴小米就差对天发誓了:“景止,我真的没去过鹿鸣市。我爸是去过,但那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了,我也只是读过我爸写的报道,我连鹿鸣市在哪个犄角旮旯都不知道!”
李连艺则是说:“鹿鸣市是我家乡,这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接电话的是汪建,但聊着聊着,回答季漻川的就成了李连艺。
通过话筒的传音,他只能听到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李连艺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听过三公子的传闻,准确地来说她从小就是被三公子吓大的。但她不觉得自己和传说中的三公子有什么关系。
而刁薇,是他们中最特殊的。
季漻川只是提到鹿鸣市、提到三公子、提到所谓的黑盒子和恶煞携带的厄运,刁薇就一下气短,嗫嚅半晌,不再吭声。
季漻川心中感动,他费了那么多口舌,总算能撬出一点消息了。
季漻川乘胜追击,温声引导:“刁薇姐,我还是觉得,寻死,不是我们最好的解法。”
“你也看到吴小米了,”他压低声音,“他是我们中死的最多的,连他都觉得他不可能再继续死下去……刁薇姐,我们总不可能都当活着的疯子。”
那头沉默半晌,刁薇犹豫着说:“那你觉得,最好的解法……是什么?”
季漻川说:“追根溯源。”
“世上哪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我不信命,我只知道事在人为。”
“……会是什么人在害我们呢?”
季漻川缓缓说:“刁薇姐,你不要怕,在这种时刻,我们就应该团结起来。”
“过去的事,孽缘也好,误会也罢,如果不……”
他望向不远处天光下的旧楼。
他轻声说:“如果不拎出来,确认清楚的确已经了断,又怎么能,算是真的过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