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又抱头安慰几句,气氛很好,连隔壁桌的大哥都想过来感慨人生。
最后,季漻川打了个哈欠,又叹气:“暄暄,你是个很好的人,其实你可以不用让自己那么辛苦和危险的。”
他觉得徐暄暄是个值得被守护的女孩子。
徐暄暄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一杯杯喝着酒。
半晌,她说:“景止,有时候,我也想过软弱的。”
“但是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像某种使命。”
她苦笑,声音轻轻的:“不得不说,我们都只能认命。”
季漻川深有所感,一时失语。
他们在晃动的灯下碰杯。
……
季漻川原本打算明天就跟徐暄暄摊牌。
回家路上他都在想怎么措辞,因为喝了酒脑袋还有点晕。
楼下花店灯早就关了,但是竟然还有个人站在门口。
刁薇抱怨:“景止,你才回来啊。”
季漻川迟钝地抬眼:“什么事?”
又要下雨了,天空中积蓄了厚厚的乌云。
季漻川后退一步,看见刁薇笑眯眯的,从身后拿出一把大菜刀。
刁薇说:“景止,你是不是还没死过?”
季漻川立刻往家跑。
“景止!景止!”
“你站住!”
女人发出尖利的笑声,她觉得这样真的很有趣,用菜刀划过卷帘门,嘎吱嘎吱的,一路跟在季漻川身后。
季漻川刚进楼道,外头就下起雨来,大滴大滴的水珠落在地上。
昏暗里,有几个人靠在他家门口,似乎等了他很久。
汪建手里的烟屁股亮着一点火光,他探头往下看,咧嘴笑:“景止小弟,你回来了呀。”
季漻川懵了:“汪哥,小米,你们要干什么?”
汪建说:“小弟,别紧张,我们是来帮你迈出第一步的。”
吴小米把烟丢地上,用脚碾了碾。
他抡起大榔头,“景止,你乖乖站那别动就行。”
“我们一人砍一下,”吴小米像在唠家常,苦口婆心,“你马上就会死的,你放心。”
季漻川:“……”救命。
季漻川第一次感受到电影里大逃杀的氛围感。
雨夜、空旷的街道、挥刀追赶的怪人,齐全了。
他在暴雨里夺命奔跑,身后是追赶的汪建和吴小米,还有一个一直在哈哈笑的刁薇。
“你他妈到底在跑什么啊!”
吴小米边追边骂:“不都得迈出这一步的吗!你不死,我不死,我们什么时候能结束这个傻逼游戏?”
“景止!你给我站住!”
“汪哥,你去那边堵他!”
“小弟!不疼的!你别跑啦!”
刁薇一直在咯咯笑:“景止,快跑,我们来了呀!”
慌乱间,季漻川被吴小米砍到一刀,从左肩往下。
他疼得站不起来,“你骗人。”
吴小米“啧”一声:“你怎么这么娇气?我都没用力!”
雨水洗刷着伤口,一地水红。
三人渐渐把季漻川包围,季漻川抹掉脸上的水,看见邻居们都在盯着他,脸上带着笑。
季漻川发现他们好像杀红眼了,想劝他们冷静,尤其是吴小米。
吴小米说:“你乖乖死了,我就冷静了。”
季漻川摇头。
吴小米耐心告罄,挥着刀:“景止,我真他妈搞不懂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死?”
季漻川要崩溃了:“我也搞不懂你们,尤其是你,吴小米,你杀人和自杀的时候,不会觉得膈应吗?”
吴小米说:“这有什么的?不就是个游戏吗?”
汪建也在劝季漻川早点认命,死来死去确实挺晦气的,但他们已经没办法了。
季漻川可听不得那两个字,盯着不断靠近的三人。
发现怎么也躲不掉被乱刀砍死的命运后,季漻川索性放弃走位,转头干脆利落地从桥上跳下去。
“扑通——”
暴雨里,三人一起往下看,视线黑乎乎的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顺着湍急的水流往下。
吴小米纳闷了:“这得被淹死吧?”
汪建松口气:“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迈出第一步了。”
刁薇说:“行吧,那我回去休息了。”
吴小米手里还拎着榔头和砍刀,趴在桥边,还有点伤心:“我把他当最好的兄弟,但是他宁愿淹死,也不愿意被我砍死。”神情甚至很幽怨。
要是季漻川听到了,季漻川会很破防,并且大受震撼。
但是他没有,他不幸地被河底的水草缠住,身体随着湍急的水流上上下下,浮浮沉沉。
季漻川会游泳,但眼下的情况实在太危急,天又黑,他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水,简直淹了个半死。
好在岸边长了细细长长的藤,漂浮在水面上,和底下的海草一样缠住他,让他不至于顺流而下。
但等雨停了后,季漻川绝望地发现,他现在是冲又冲不走,浮又浮不上。
伤口早就泡麻了,他被独自困在水和藤里,早晚会因为体力不支原地去世。
……但是他不想死。
乌云散了,月光照得河水粼粼的,愈发深不可测,他听见岸边的蝉鸣,一抬头,发现不知何时,桥上站了个影子。
撑着把伞,背着月光,面容模糊不清。
季漻川在浮沉的水流中努力往上看。
“沈朝之!”
他从来没觉得沈朝之的身影会显得那么顺眼,季漻川喊:“沈朝之!”
沈朝之的伞动了动。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的,审视地打量着水里的季漻川。
“太太要死了。”
陈述事实似的不冷不热的语气,让季漻川心一凉。
雨后,水边尽是草木特有的湿腥气。
面对季漻川的奄奄一息,沈朝之不为所动,只是撑着伞,低头打量。
伞面偶尔会滑落细小的水珠,溅到他的缎白衫,氤下深色的圆点。
他就嫌恶地偏一偏伞,避着滴答的水珠,低头,玉白的指安抚似的揉过氤湿的圆点。
从季漻川的角度,看到的是画似的剪影,倾斜的伞面,高耸鼻梁上明显的往下一垂的眼睫,窄袖下伸出的指上依然戴着一枚翡翠指环,月光下是幽深近黑的绿。
季漻川呛水了,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沈朝之,既然你不想救我,还、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沈朝之闻言,轻笑:“太太放心,我会带走你的。”
季漻川一懵。
下一秒,又听到他叹息似的语气:“带走你的尸体。”
“……你要我的尸体做什么?”
沈朝之从桥上往下看,好像觉得他在水里挣扎很有趣似的,一双眼里尽是笑意。
“我想看看太太的心长什么样子。”
季漻川要哭了:“我都要死了。”
沈朝之说:“嗯,我看着呢。”
季漻川挣扎不动了,“我还会复活吗?”
沈朝之说:“这个不一定。”
季漻川更懵了。
沈朝之说:“太太,如果,我把你的心吃了,你是没有办法顶着一副缺少心脏的躯壳,返回人间的。”
季漻川的脸煞白。
“你在威胁我吗?”
他眉眼含情含笑:“我也没办法。谁让太太宁愿在这脏兮兮的水里头泡着,也不愿意向我求救。”
季漻川觉得沈朝之说话真的很装,并且这种拧巴的装感非常眼熟。
他已经被水泡麻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沈朝之不紧不慢:“我早就说过了,太太,我来接你回家。”
季漻川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绝望地发现似乎在这些恐怖游戏里,他的身心健康和清白永远不可能兼得。
沈朝之不着急:“太太可以慢慢考虑。”
季漻川试图垂死挣扎:“我跟你走,就可以了吗?”
沈朝之老神在在地反问:“太太觉得呢?”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太太很狡猾,”他说,“幸好我对太太,一直很有耐心。否则,面对太太一而再地装傻……”
尾音散在风中。
最后,他说:“我救你一命,你归属于我。这样公正的交易,太太满意不满意?”
季漻川沉默的几秒里,沈朝之轻轻一笑,抬脚就走,干脆利落。
“……满意!”
季漻川又呛了几口水。
“同意,我都同意,沈朝之!别走沈朝之!”
雨早就停了,但是视野中还是会有细小的水珠,滴答坠落。
那把伞被扔在地上。
他踏上桥边石灰的扶栏,逆着月光的身影像一尊永恒的玉。
季漻川在漆黑的水中抬头,看见那尊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然后对他伸出手,毫不犹豫。
往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