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长官的原话是:“反正有维稳期,又打不死。”虽然维稳次数有限。
季漻川心想难怪你们种族人挺少。
布达长官叹气,又笑了,咧开水母嘴。
“那几年,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到处闯祸,莽撞得要死,抓都不抓回来。”
“我还以为他会真的死在外面。”
布达长官笑着摇头:“那个时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弄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能看到他活着,长到三米,成为阿尔塞拉的长官,我觉得很幸运。”
布达长官是一只金色水母,为了照顾季漻川他穿着繁复的礼服,这样比起他金色的诡异的水母皮肤,银白礼服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他想到什么,“季先生,西瑞尔有跟你说过以前的事情吗?”
季漻川点头:“我知道他曾经逃学,在宇宙里流浪了百年。”
“后来呢?”
对着水母期待的目光,季漻川哑然,摇摇头。
“他很了解你。”
布达长官说:“我听说他把你在地……就是那颗蓝星。”
“他把你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金色水母微微眯眼,“他希望能知道你的过去。”
“据说你们猿类,会把爱情和浪漫挂上号。”
布达长官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很不巧的是,尤白伯从来没有这种定义。先生,我希望西瑞尔有努力成为一只符合你们浪漫爱情的水母。”
他笑得很和蔼:“他有做到吗?你不说话,是在想什么呢?”
季漻川说:“长官,我们被称为人类。”
布达长官和季漻川对视。
几秒后,他微微颔首。这大约相当于一个抱歉。
布达长官带季漻川参观军校,其实就是在荣誉区走走,他们不能靠近真正的军校内部。
准确的来说,是季漻川不能靠近。
可能是因为他太弱了,也可能是存在某种保密结构。
季漻川发现整个阿尔塞拉都以银白作为主调,但是主楼的荣誉区外却有一排排高高低低的绿植,乍一看很像地球上的香樟树。
布达长官注意到他的目光,告诉了他绿植的梵尼亚语名,很长。
“整个尤白伯,只有阿尔塞拉可以长出这种树,”他说,“形状很怪,对吧?”
季漻川应声。
布达长官继续向他介绍荣誉区的一座座奖章。
中部是一片玉石做底的池子,上方悬空镶嵌着间错的奖章,据说每立下一份军功,就会有一份银白荣耀永恒地嵌入这里。
季漻川问布达长官,哪几枚属于西瑞尔。
布达长官含笑不语,水母触手指向下方。
季漻川这才看见,池子底部,玉石交错间,闪烁的不是晶体,而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银白荣耀。
“回到军校后,我为他完成了留级和预备役的程序。”
布达长官凝视着池子底部动人的银白光辉,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没想到,他非常反对,”布达长官顿了一下,“他挑战了尤白伯审判庭,认为自己可以跨级晋升。”
“审判庭要求他给予证明,我为他申请到一条流放线。”
“但私下里,我告诉他,他只需要活下来就好,”他说,“活下来,证明自己并没有落后于同级。”
季漻川问:“后来呢?”
布达长官笑着摇头:“他不会听我的话。他穿越流放线,攻下一个星系,并且在宇宙里徒手击杀了一只虫后。”
年轻的水母富有朝气,尽管会在命运的选择里皮一下,但总是如愿、甚至是超出他们预料的,走向那个最荣耀的结局。
西瑞尔长官有非战即宽赦的原则,可是战争状态下的水母恐怖得可以当全宇宙的噩梦。
他天生就是尤白伯的长官,他的基因里烙印的都是尤白伯的骄傲,他是尤白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官,以后也大概率会成为继任尤白伯的王。
而对梵尼亚来说,为尤白伯而战是本能,寻找伴侣、扩充种群,也是义务和责任。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找到命中注定的伴侣,比成为尤白伯的七位长官之一,要更为困难。
“西瑞尔的一生是完美的。”
最后,布达长官这么对季漻川说:“尤其是他找到你。”
他从小就是一只优秀的水母,他以后还会成为尤白伯星系教科书一样的水母,成为往后所有小水母的奋斗目标或者挑战对象。
“季先生,西瑞尔有和你提过下一场婚礼的事情吗?”
没有。
但是季漻川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布达长官说:“下一场婚礼将在一个月以后,其余四位长官正在赶回尤白伯。一切将如你所愿。”
“你好像一直没有学梵尼亚语。”
布达长官为季漻川调整了翻译器,又说:“也许你可以对我们抱有一些好奇。季先生,你可以先学一点,方便你管理他的账单。”
“或者,你就不好奇,这小子会不会有什么秘密吗?”
一个月啊。
布达长官离开以后,季漻川独自坐在窗口,好像在发呆。
香樟树的叶子穿过阿尔塞拉的白雾。
西瑞尔长官步履匆匆,几乎要当一只飞天水母,却在靠近主楼荣誉区时停了下来。
变成人形后,他整理着身上的衣物,仿佛与情人约定幽会的少女,面露矜持又泄出急切。
他一看到季漻川,水母脑袋就变得雀跃起来,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可是伴侣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对方好像在发呆,撑着下巴,看窗外的香樟树叶也不看树下面的水母。
水母就生气了:“季先生,你在想什么呢?”
但是声音非常温和温柔,还规规矩矩地叫季先生,一副好水母的模样。
季漻川回神。
阿尔塞拉的阳光和地球上的同样温暖,他看着西瑞尔。
对方的双瞳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却不会像人类那样条件反射地眯起来,而是清澈的、漂亮的,如两朵温暖静谧的火。
他还会笑笑,每次季漻川看向他时,西瑞尔都会露出一个漂亮的温和的微笑。
刚刚好让季漻川觉得,这其实是一个美好的午后时光。
他说:“我想到了一个故事。”
“很久之前,在一个地方,住着一个人。”
“他觉得很孤独。”
他还是撑着下巴,又慢吞吞地伸手,抓到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
“那个人门外有一棵香樟树,”季漻川说,“有一天,他告诉自己,如果有三片树叶子掉进他的屋子,他就离开这个地方,去外面玩。”
“那天风很大,他很快等到两片叶子。但是第三片怎么等也没有来。”
“忽然,有颗球从窗外落进来。”
“他从窗户探头,看到下面有个女孩,请他把球还给自己。”
“他说,风太大了,他的眼睛都被风吹得睁不开,他怕球飞到别的地方,所以他跑下楼,隔着大门,把球还给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问他在做什么。”
“他说他在等一片叶子。”
“女孩踮起脚,从他发间取下一片小小的香樟树叶,问他,是不是这片?”
片刻沉默后,水母问:“后来呢?”
季漻川看着手心的叶子。
他笑笑,扔下树叶,“后来,那个人翻墙出去,战胜很多困难,离开了那个地方,和那个女孩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西瑞尔问:“这是地球上的童话吗?”
季漻川说:“对。一个简短的睡前故事。”
“阿尔塞拉也有相似的传说。”
“据说很久之前,有一群水母,被困在阿尔塞拉的树林里。”
西瑞尔说:“他们中有一只最勇敢的,努力离开了树林,经过很多困难,找到了他的伴侣,并且开拓了整个阿尔塞拉,是尤白伯星系的第一批祖先之一。”
西瑞尔蹲在他面前,红宝石一样的眼温柔地凝视着他,轻声问:“季先生,你在难过吗?”
说着伸出手,想给他一个拥抱。
水母学会了很多人类的习性,知道在伴侣的心跳发生某种变化时,也许需要他的一个拥抱。
还可以趁机亲一下。
总之是抓住每一个机会凑近!
季漻川忽然说:“那就是你离开阿尔塞拉的原因吗?”
他很懵:“什么?”
“那个故事,”季漻川推了推水母,推不动,“关于勇敢的梵尼亚可以找到伴侣之类的……因为那个故事吗?”
他下巴绷紧,想维持温和沉稳的表情,但是眉眼越来越慌乱,最后红了脸,别过头。
竟是罕见地率先错开伴侣的视线!
“季先生……”
他嘟囔着:“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
“我好奇。”
“没什么好谈论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想了解你。”
他一下僵住,看不见的水母须须在空中胡乱挥舞,瞬间变成一片粉红。
又在惊恐的西瑞尔长官伟大的自制力下勉强变成蓝粉色!
可不能在公共场所犯病!
西瑞尔长官扭捏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声说:“对。”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只很小很嫩的水母。
他聪明上进,战力爆表,是同批里最先学会基拉超分程式的。
可是没有水母——连布达长官都不知道,他是如此坚信,又如此迷恋那个跨越香樟树的久远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