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在青石镇有很多田地。”
林容慢慢数了几项产业,又说:“据我所知,即使你愚钝无能,一无所成。”
“只要进了林家,你此生的富贵安稳,旁人就算求三世,也求不过来。”
“长姐忘了,”季漻川说,“我已经是林家人。”
林容笑:“是了。你‘已’是林家人。”
“不过,林景。”
“这富贵到手不易,”她说,“没有福分是一回事,有命接没命享,又是另一回事。你觉得呢?”
“长姐有话直说。”
林容扫一眼,林管家就佝偻着身子,从佛堂底下拖出一个人。
正是林淮。
他被黄绳捆着,嘴里塞了块布团,疲怠地靠在佛台边,乌色眼瞳直直望着季漻川。
林容从袖间取出一把木剑:“杀了他。”
季漻川愣住:“杀林淮?”
“他是邪祟,是罪孽,是这一切的源头。”
林容的声音越来越尖,混着浓厚的恨与不甘,脸上的佛经都盖不住她的怨怒。
“林景,你不是在查林府闹鬼的事情吗?”
“这一切都是他做的,都是他林淮!”
“快,杀了他!”
林容把木剑塞进季漻川手心,推搡着他往林淮的方向走。
“杀死林淮,我保证林家的产业都悉数归你!”
“我不会同你争,我分毫不要。”
林容咄咄逼近:“只要你,朝他这里,刺上一刀。”
季漻川发现林容的手抖得厉害。
他不动声色:“长姐就这么讨厌林淮?”
“我没有讨厌他!”
林容尖利地叫喊:“是他不怀好意!是他天性恶狠!”
“是他罪有应得!”
季漻川不理解:“他有什么罪?”
“你觉得我在骗你?”
林容扯下林淮嘴中的布团:“你问他啊!你自己问问他!”
林淮依旧靠着佛台,漠然地望着姐姐,好似这一切与他毫无干系。
见季漻川困惑的目光,他低下头,松松一笑:“哥哥在想什么?”
季漻川蹲下来:“林淮,你做了什么?”
林淮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又笑,小酒窝若隐若现:“哥哥信不信我?”
林容甩了林淮一巴掌:“别笑了!”
林淮被打得扭过头,慢慢转回来,乌色的眼瞳一片死寂,面无表情。
季漻川看着他小脸上的掌印,心疼了。
林淮嘴角翘起来:“哥哥信我呀。”
尾声愉悦地拖长。
季漻川拿着木剑,在三个人的注视下,干净利落地割断了捆着林淮的绳索。
他的动作太快也太果断,林管家后知后觉地冲过来,被季漻川一脚踹开。
他将林淮护到身后,说:“长姐,已经很晚了。”
“该休息了。”
林容死死盯着他:“林景,你为什么不信我?”
季漻川皱眉:“那你说,林淮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她张了张口,忽然哑然,似有万千怨怼,却不知从哪说起。
季漻川温柔的眉眼中隐隐透着嗤嘲:“你看,你也说不出来。”
“他害人。”
林容猛地抬头:“林景,林淮害了好多好多人……”
“他会杀了你的,他以后也会杀了你。”
林容说着说着,哭了,泪水将脸上黑色的佛经冲糊。
“你救救我,”林容声音嘶哑,“只要刺他一刀,一刀就好啊……”
季漻川摇头:“长姐,你不该这样对林淮。”
他很怀疑这个姐姐的精神状态。
刚进屋,季漻川注意到小楼与平日的不同。
这种感觉很微妙,不仅仅是香灰味更重、火盆里的纸灰更多。
他感到一种蠢蠢欲动的气息,最重要的是,他刚才蹲下来,发现地上也写了密密麻麻的佛经,看得人头皮发麻。
林容像个宗教狂热份子,要用林淮做法。
更重要的是,比起她模糊的形容,季漻川心里更怀疑地却是……
她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既然她那么恨林淮,既然她都把林淮绑过来了。
她凭什么不自己刺上那一刀?
林管家扑上来,季漻川抽出自己带来的匕首,再加上刚才的木剑,一通乱挥。
虽然不太有章法,但几番对招下来,成功把林管家逼退。
林容和林管家死死盯着季漻川,季漻川在这种目光里觉得很难受,回身拉住林淮。
“跟紧我。”他嘱咐弟弟。
林淮弯起眼睛,紧紧扣着季漻川的手,像个小尾巴寸步不离。
季漻川盯着两人,又带着林淮快步离开这个小屋。
要出门时,林容把什么东西砸过来,被季漻川躲开。
她声音尖利:“林淮!”
林淮躲到季漻川背后:“哥哥我怕!”
季漻川不跟林容废话,直接走。
谁知还没出院子,身后忽然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季漻川条件反射地一回头,差点被吓得原地昏厥。
只见小楼里,那尊高高在上的佛像被砸碎,数不清的黑影正从里头争先恐后地钻出。
不只是佛像,佛台下、帷幕后、阴影里,大片大片扭曲的鬼魂正挣扎着往外爬。
林容就这么站在那一堆鬼里,阴惨惨地一笑:“林景,跟他一起死吧。”
恶鬼们发出哭嚎,血肉模糊的青白脸庞蓦然暴露在晃动的烛光下。
季漻川直接被吓傻了。
林淮抱住季漻川:“她好凶!”
林淮紧贴着季漻川不放手,嘴上还叭叭个不停。
“哥哥,他们刚才趁你不在,欺负我!”
“林管家打我的头,踩我的脚,”林淮好委屈,抱着哥哥的手,“林容还扇了我。我好疼。”
季漻川头皮发麻,看到一只鬼吐出舌头,下巴碎得不成人样。
林淮还在告状:“他们骂我,骂的好凶好难听。”
“我都不敢哭。”
林淮难过地扯扯季漻川:“我怕吵到哥哥,哥哥在散步,我不能吓到哥哥。”
季漻川几乎不能压制渗进骨子里的惧,本能地抓着林淮就跑。
“哥哥!”
还在哥!
季漻川要被这小祖宗气死:“林淮,你看不到吗?”
林淮装模作样地张望,又害怕地喊:“好多鬼!”
恶鬼们尖锐嚎叫。
“哥哥,我腿疼!”
季漻川认命地把林淮背起来,迈开长腿跑。
“哥哥我害怕!”
背上的人可怜兮兮地埋下脑袋:“我好坏,我拖累哥哥了,哥哥不该来的。”
“哥哥把我丢下去吧!”
“林容要害的是我,”林淮循循诱导,“哥哥把我丢过去,它们就不追哥哥了。”
“我不会怪哥哥的,我知道哥哥是无辜的,我不想哥哥受伤。”
“哥哥为我得罪林容,我已经很高兴了,该轮到我报答哥哥……”
“林淮,你再废话,我就……”
林淮低头,好像很期待,眼睛亮晶晶的:“哥哥就把我扔下去?”
季漻川停顿的片刻里,林淮手环紧,好似要把他扼死。
季漻川说:“我就不理你。”
“……”
季漻川内心复杂,觉得自己也像个傻子。
但是林淮一下就噤声,安安静静趴在季漻川背上,像个小鹌鹑。
季漻川这辈子都没跑那么快过,看来人一遇到危险就能激发自己无限的潜能。
他来不及思考,混沌的大脑也没有方向,只循着直觉往林淮的院子跑。
虽然才知道里头全是聚阴的物件,但那也是他在林府里唯一没遇到过怪事的地方。
季漻川不敢回头,耳边是风声和充满怨气的鬼语。
他不知道鬼有没有追上来,但思维发散一琢磨,林淮在他背上,要抓也是先抓林淮,诡异地一安心。
迈进院子的那一瞬,正有只鬼手从底下探出来,要抓季漻川的脚。
林淮伏在季漻川背上,一低头,漫不经心一扫,那青白鬼手“腾”一下变成缕青烟。
“砰!”
季漻川扣上门。
霎那间鬼怪作祟声被彻底隔绝。
季漻川靠在门上,慢慢坐下来,冷汗涔涔。
好多鬼啊。
怎么会有那么多鬼。
真的好多鬼啊……
季漻川双目呆滞。
林淮蹲在他面前,左看右看,发现哥哥被吓傻了,很心疼地握住哥哥发颤的手。
林淮亲亲季漻川的脸,发现他依然没反应,陷在刚才噩梦一样的情景里。
林淮就心疼了,觉得自己比哥哥还难受,扣着季漻川的手,按按自己的心口。
他又抱住季漻川:“没事啦,它们没有追过来,哥哥不要怕。”
林淮又亲亲季漻川,没忍住伸出舌头,舔掉季漻川眼角渗出的泪。
又开始雨露均沾,亲亲额头,亲亲鼻尖,亲亲下巴,亲亲耳朵和手,亲亲脸颊,装模做样不小心碰到嘴角,又碰一次。
亲得没完没了了。
季漻川吐出一口气,推开还在亲亲蹭蹭的弟弟:“林淮。”
林淮很乖巧:“哥哥我在。”
季漻川盯着他,一时间脑子里头升出许多疑问,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林家的一切如同一团乱麻,他隐隐捉住了线头,总感觉答案呼之欲出。
那瞬间,季漻川忽然想到侏儒说过的,“二少爷,鬼问话……”
——鬼若想通过他获得什么、陷害什么,那就必须对他说实话。
季漻川想到今夜的林容,觉得一阵寒凉。
所以林容的言语模糊不是因为发狂,而是因为她是鬼,她对季漻川有所求,却不想对季漻川说实话,只能模糊地回答。
林府到底有多少鬼!
季漻川警惕地盯着一脸无辜的林淮,直接问他:“林淮,你是鬼吗?”
谁知林淮竟有点心虚。
季漻川大受震撼,排斥得后退:“林淮!”
“我不是!”
林淮大声说,誓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举手对天,脆生生地喊:“哥哥!我绝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