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表情郑重:“是宰县令带着赵弘去了阳明村吗?”
小豆芽抬头看着这位开封府的新贵。
她日日听衙役说起熊耳山无头案,人人都夸这位林大人厉害负责。
如果当年的失火案由他来查,结果会不会不同,她是不是就不用困在那座矿洞里五年。
她这般想着,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没见过宰县令,是苗江带着赵弘来的阳明村......”
小豆芽缓缓出声,低头看向指甲尖端的青蓝色弧线,十四年前的蝉鸣声穿透时光在耳畔炸响。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大人都在上工,她和几个小伙伴顶着烈日在玩官兵捉盗匪的游戏。
玩着玩着,就看到了真的官兵。
苗捕头领着一位年轻公子,还有一些管事,出现在阳明村村口。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赵弘,也是唯一的一次。
对方看着十七八岁,白皙俊俏的面庞让这群没出过大山的孩子很是震惊,只觉得他比那画上的人还好看。
他们好奇,像是牛皮糖一样,粘在那群人身后。
看着对方凿壁挖洞,收集杂草,还用簸箕淘山中小溪的碎砂。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场勘矿将给阳明村带来灭顶之灾。
苗捕头确认了矿脉的位置,就把阳明村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
他说,那处矿脉所属的山头是属于阳明村的,村里本就耕地少,官府愿意给出补偿,但这事不能外传。
要是让其他村知道,这补偿就没了。
同时,官府聘请他们挖矿。
村民都没读过书,对方又是官府的人,哪里会想到这其中有诈。
他们只以为这千载难逢的好事落在了自己头上。
一样的做事,离家近,还能多拿一份钱,每个人心里都是喜滋滋的。
变故发生在四个月后,就在矿脉快挖尽时。
那天,小豆芽在矿洞里发现了一种透明的彩色石头。
她觉得好看,就四处去找,因此,耽误了吃饭的时间。
当她用衣服包着一堆漂亮的石头回来,就看到所有人,包括她的父母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怎么都叫不醒。
“他们用砒霜拌了炊饼。“小豆芽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三百零七具尸体,连同三奶奶,还有襁褓里的婴儿都没放过。
我看到那畜生出现在矿道,当时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第一时间躺到父亲旁边装死。
我听到他们在清点人数,之后,他们炸毁了唯一的矿道,将所有人都封在了那个矿洞里。”
小豆芽举起畸形的手指:“那里面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我用这双手扒了五年地道,每天枕着我爹娘的尸骨入睡,等爬出来时,连山里的野狗都不敢靠近我。”
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小豆芽就全身颤抖,那些在记忆深处的痛意又回来了。
林知夏和江成对视一眼。
一个八岁的小孩,同三百具尸体一起,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中。
林知夏都不敢问对方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她的身体变成这样,一定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你就是那之后,就不长个了?”
小豆芽惨笑一声:“是。我出来之后,才知道村子被一把火烧了,我不敢去找我舅舅,怕被苗捕头发现。
在逃离永田县的路上,我被人伢子绑了。
之后,我被卖到青楼,那老鸨还以为碰到个好苗子,好吃好喝养着我,还找人教我琴棋书画。”
小豆芽嘴角扬起一抹嘲讽,后来那老鸨差点打死她。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她打听到,宰县令和苗捕头都死了。
她并不知道赵弘的身份,想报仇也不知道怎么做。
后来她又被转卖了几次,直到进了百戏团学了高跷,跟着动物一起表演,才稳定下来。
伢人转卖她时,从不会将她的真实年纪告诉下一任买主,因为那样很掉价。
百戏团的人虽然奇怪她不长个,但也没人怀疑过她的年龄。
她跟着百戏团走南闯北,去过大理国。
在汴京见到赵弘时,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对方的面容,就好像母亲给她买的第一盏兔子灯,永远都忘不了。
而对方皇室子弟的身份超出了她的预估,她庆幸这些年没有去告官,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打听到,桑家瓦子是汴京城最大的消遣场所。
便故意将自己打扮一番,让瓦子里的管事看到她出众的容貌,以及那份超出孩童的机灵乖巧。
小豆芽惨然一笑:“我顺利的进入了桑家瓦子,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宿命,在那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虞姑娘对小豆芽一见如故,很是喜爱。
小豆芽在得知赵弘是其恩客时,也有意地讨好对方。
两人很快就亲密无间。
在小豆芽的计划里,她杀了赵弘之后,留下阳明村的铜锁,引官府去查,然后带着虞姑娘从暗道离开瓦子。
那天,她提前得知赵弘要来,便将药粉藏在衣领中。
她看着赵弘喝下那杯掺了药的酒。
在她倒第二杯的时候,虞姑娘突然说屋里很闷,让她去开窗。
此时赵弘的药效还没有发作,她只得依言起身。
没想到,就在她开窗的这会功夫,虞姑娘喝了那杯掺了药粉的酒。
她起先以为,对方是不小心,还在纠结要怎么处理。
可当赵弘瞳孔极度缩小,神智不清时,虞姑娘却突然拽住了自己的手。
她说:“杀了我,你的目的才能达到,若是逃了,很快就会被抓到,没有人再去管你为何杀人!”
她竟好似什么都知道,甚至做好赴死的准备。
小豆芽呆愣在原地。
虞姑娘将赵弘的匕首丢到她面前,自己则更加卖力的撩拨赵弘,让其一直发出粗沉的喘气声。
这样,门外的护卫就会放松警惕。
那时候的小豆芽并不知道虞姑娘为什么帮她,只以为对方是不想活了。
在那种情况下,她没有退路。
将两人杀死后,她躺在地上装死。
她现在仍能清楚得记得,虞姑娘绣着并蒂莲的襦裙被鲜血一点一点浸透......
“刀子插进她的身体时,我感觉她还有一丝神智,她就那么看着我,眼里还有笑意。
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宰县令之女,也不明白那眼神的含义,可现在我懂了。
可我真的没想杀她,是她让我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