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却一时无话。
这个人比他年长两三岁,今年也快三十了吧。
那个家族里的人长得都不错,也不显老,禅院月这些年看不出来什么变化,只是人成熟了些,但实际上还是残存着少年时期的脾气。
大约也是琴酒惯着他的缘故。
人的衰老不只是皮相,皮相只是最粗浅的东西,何况人年纪大了,脸却依旧风骚,主要是气质、与心态。
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只一对视,禅院月忽而惊觉:
他似乎有些老态了。
虽然皮相还是很年轻的,三十岁的青年人,也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但禅院月从他那眼神里看见了从前没有过的复杂情绪。
“...怎么这样?我觉得你老了好多。”
见面第一句话,禅院月是这样对禅院明宏说的。
“......”
禅院明宏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
嘶,多年不见,这家伙脾气上涨,性格也变坏了,跟禅院直哉一个德行,上来就捏他下巴。
“放开。”
禅院月打了他的手一下,那家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面色不定地看着他。
“月姬.......”
“嘘——”
他有些恼怒地嘘气,警告道:
“以前的名字,就把它埋葬在土里吧。”
“哦,如今你叫枡山月,是吗?”
他怎么知道,明明不在场上。
“你跟船主人是什么关系?”
禅院月反问。
“咨询顾问。”
“呵......”
他只冷冷地笑着,笑容里隐含着浓烈的讥讽。
“我竟也不知,做少爷的什么时候缺钱到给普通人老头子做顾问了?”
“抱歉、不是故意。”
刚才还有胆子沉着脸掐他下巴,禅院月还以为这个人总算有了点血性,没想到他阴阳怪气嘲讽两句,就又低眉顺眼地说抱歉了。
这点感觉倒是很熟悉,禅院月几乎马上、立刻就找回从前相处的节奏来。
“你一个人?”
“是。”
“呵呵,被排挤了吧?”
“嗯。”
真是沉默寡言至极,但打开了捏下巴的手,却又被人握住胳膊,两个人在甲板拉拉扯扯,实在是很不成体统。
“说实在的.......”
禅院月叹了口气:
“你是要来抓我回去的么?”
可当年明明就是他把他放走的。
怎么,这是在后悔?可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禅院月现在的眼神没有一丝羞涩、恐慌,又或者说,是引诱的意味,他跟禅院明宏之间,隔着的不止是时间的鸿沟。
“我没有......”
这家伙有种流浪狗终于找到主人的安心,就算禅院月在这里说话带刺,他也是沉默的态度。
“那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
这是普通人里的聚会,跟咒术师又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这几年禅院明宏能力见涨啊,时间倒错的同时还能控制人的思维与记忆,禅院月记得从前有些事情他是有空白的。
“我知道,你是坐船走的。”
“你调查我?”
“神子没有隐瞒。”
“呵......”
禅院月又是一声冷笑,却能听见他咯吱咯吱的咬牙声。
如果真正的爱是坦诚相待,那么禅院月对琴酒百分八十是虚情假意,因为他其实本质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只是比较护短而已。
木行是个高个子女孩,作为她一母同胞的兄长,禅院明宏也是极为高大的。
琴酒有白人血统,身高超过一米九,禅院明宏也跟琴酒差不多高,他的影子笼罩着禅院月,像是鬼怪的替身。
刚逃出来的时候,禅院月其实有经常做过关于禅院明宏的梦,他其实是一个很害怕寂寞的人。
哪怕到了后来遇见黑泽阵、又和琴酒发生了那种关系、做了那种事情。
但......禅院明宏确实在他心里拥有一席之地。
永远都有。
是关于爱吗?或许不是,禅院月也不清楚,因为他没有什么爱人的能力。
感情与身体,他一直以来都是很能分开的。
“你哭了。”
“我哭了?”
有晶莹的液体从禅院月眼角流下,只一滴、却被对面之人捕捉到了。
“我才没哭。”
禅院月恨恨道。
他心中的怨恨与怒火莫名其妙地就冲上大脑,明明刚才还游刃有余地幸灾乐祸两个新人今天要倒霉。
“很抱歉让你心情不好,如果你愿意原谅我、并给我这个机会的话、去我的房间,我愿意告诉你一切。”
禅院明宏一直是一个能够低伏作小的家伙,尤其是在禅院月面前。
他就是纯窝囊丈夫人设,其实他们这次见面,禅院明宏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地方,但他知道禅院月吃对面全担责任这一套,于是盲目地揽下所有,只为邀请他详谈。
......
禅院月笑了笑,心中颇有些讽刺的意味,禅院明宏还当他是从前的人么。
“好啊。”
但他还是答应了。
*
禅院明宏的屋子很显然比普通客人的要豪华一些,想来是被船主人供着的。
咒术师想在普通人手里赚钱,还是比较容易的。
他打量着屋内的设施,发现这里有长期居住的痕迹。
“你经常待在这里?”
“每次宴会的时候,我也会在。”
“那么钻石之水是真的?”
“你上船是为了这个?”
禅院明宏只是盯着他笑:
“比赛是拿不到东西的,那个人只是单纯心理变态而已,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
看起来是这个人在助纣为虐。
他是转行成为诅咒师了吗?
但这跟禅院月没有关系。
“嗯?这不关我的事。”
“那你继续。”
“不想和你兜圈子,只问你一件事:现在还有人在追查我吗?”
这是他藏在心底的伤疤,是他躲躲藏藏十来年心底的执念。
“你觉得呢?”
谈到这样的话题,禅院明宏的温和表情有一丝崩坏。
房间内铺着毯子,禅院月就拿了个垫子放地上,自己再坐毯子上,禅院明宏就在他旁边,两个人挨得很近,似乎都在拼命寻找从前的感觉。
但似乎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你别跟我卖弄。”
“好吧。”
禅院明宏叹了口气:
“实际上,三年前月姬已经病逝了,父亲强硬要求,谁也没办法。”
其实很正常,哪家的儿媳妇重病瘫痪十来年的?
说明“禅院月”这个名字已经社会性死亡了,禅院直毘人主动要求公布的死讯,葬礼一定是大操大办的。
“那有人给我守孝么?”
“有人一直都给你守着。”
目光灼灼,暗示意味极强。
“......”
禅院月不说话了。
多年不见,木头桩子一样的禅院明宏开始主动出击,脾气也变得稍显攻击性了起来。
禅院月还记着刚才他掐下巴的举动,这下意识的动作暴露其内心,看来禅院明宏这几年绝对是很压抑的。
但是,他还是告诉他消息了。
这么多年没有见过的人,还能值得信任吗?
但看禅院明宏的状态,他已经是半脱离家族的样子了。
不然也不会“沦落”到给普通人里的富豪老头当顾问赚钱的水平,其实这算是座上宾,但禅院家瞧不起这样的方式。
“仔细想想,分别的时间,已经超过相识了,虽然我们许久未见,但我觉得,你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对吗?就像从前那场大火一样。”
禅院月抬起头,直直地望向禅院明宏的眼睛。
他们的外观轮廓是很相似的、那不是什么夫妻相——而是纯正的血缘,在五代边缘擦线,能结婚却有亲缘关系的水平。
“是吗?既然你如此信任我,那我也必定不会辜负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