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蕴县的秋天是一种五彩斑斓的美。
这一点,还在路上的时候梁朝曦就体验到了。
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杨星野安排的行程计划表里面几乎囊括了富蕴县所有值得一看的景点,其中的第一站,就是白书彦点名要去的可可托海景区。
可可托海景区占地面积广阔,其中又分为额尔齐斯大峡谷,神钟山,可可苏里湖和可可托海国家地质公园。
经过一个早上的奔波,杨星野带着梁朝曦和白书彦,在晨露刚刚散去的时候就到了额尔齐斯大峡谷。
在那仿佛被镀上一层神秘色彩的遥远秘境之中,蜿蜒着一条大气磅礴的峡谷,仿佛将大自然最隐秘的心事,静静地铺展于大地之上。峡谷间,额尔齐斯河朝着北冰洋的方向悠然流淌,水质清澈透明,宛如天空遗落的碧玉带,轻轻拂过岁月的河床,闪烁着柔和而神秘的光芒。
两岸上,陡峭秀丽的山峰挺拔而立,它们以千姿百态诉说着千古沧桑,峰峦叠嶂间广袤的桦林、杨树林和松树林生气勃勃,旺盛生长。
秋色正浓,树叶换上了金黄的华服,绚烂得如同织锦,铺满了林间小径,每一步都踏出了秋的韵律。
森林的尽头,山巅悄然披上了皑皑白雪,宛若大自然精心雕琢的雪山,静谧而庄严。
山林与蜿蜒的河水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动人的画卷。河水在冷冽的空气中更显翡翠般的清透,波光粼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凛冽,仿佛能洗净旅人心头的尘埃。
一路上都有些心情不畅的梁朝曦也放下了那些萦绕心头久久不散的家庭琐事,沉浸于壮丽的大好河山之中。
白书彦从小就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面对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自己感叹不出什么有质感的文字,脑海里看到过的古诗词却好像火山喷发似的,源源不断往上涌。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
其中就这两句深得他心,白书彦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喃喃自语。
杨星野在一路上总是有意无意地走在白书彦和梁朝曦中间,他自己美其名曰照顾好远道而来的客人和自己心爱的女朋友,这时候也就正好属他离白书彦最近,几句精妙绝伦的诗句一字不落地都传到了杨星野的耳朵里。
相比之下,他自己见此情景只想放声大喊,最多加上那句经典的粗口赞叹一番。
这一瞬间,杨星野的感受根本不是相形见绌就能简单描述的。
他忽然就对梁朝曦之前的感觉感同身受了起来。
他前所未有地认识到,身边总是有这么一位大神,的确是一件会让人郁闷的事。
杨星野眨了眨眼睛,忽然对自己之前总是因为白书彦吃醋这件事起了一些羞愧之心。
他可怜的圆圆,这些年应该受了不少这样的折磨,他不应该为了白书彦吃醋,反而应该对她更好一些才对。
有了这种思想作祟,杨星野在接下来的行程中不由自主地对梁朝曦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与此同时他还时刻紧绷着一根不能让白书彦发现的弦,只得用同样的关爱和体贴招呼白书彦,彻底让白书彦体验了一把女朋友待遇。
也别问他这样做合不合适,问,就是因为“新疆人民的热情好客”。
杨星野开着车,顺着蜿蜒的公路转过一道山壁,神钟山猝不及防地撞入视线。
这座365米高的花岗岩单体山,犹如被巨神插在大地上的青铜编钟。
地质学家说它形成于2.5亿年前,但当所有人触摸岩壁上冰川运动留下的擦痕时,都会觉得“亿年”不再是教科书上的词汇,而是掌心粗糙的颗粒感。
万年长河,沧海一粟,人的渺小总是需要历史的厚重做掩饰。
只有置身于如此宏远博大的天地之间,才能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什么叫“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来到可可托海,总是绕不过大名鼎鼎的三号矿脉。
它曾经是国家高度机密的区域,有着“世界最大矿坑\"、\"代号111\"、\"两弹一星重要稀有金属来源”等传奇色彩十分浓重的种种称号。
作为共和国功勋矿,这里由原本高出地表二百多米的山峦,变成深143米,长250米,宽240米的矿坑,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为国家向苏联偿还了百分之四十七的外债。
可可托海三号矿脉,用它那矿坑积水形成的翠绿色深邃眼眸,凝望着共和国发展的星辰大海。
世界上已知的矿种有140个,它占了86种。
门捷耶夫化学元素周期表上,原本没有的7种稀有元素,是靠三号矿坑的发现才填补上去的。
这种矿藏资源无论在当时或是现在都堪称奇迹,也因此逐渐转入保护性开发,成为了国家级的地质公园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虽然已经入秋,艳阳高照下的气温依然不低,但要进入矿洞,就必须穿上杨星野特别要求加在行李中的冲锋衣才可以。
解说员和杨星野一样,是地质队出身的第三代,他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先辈们不分民族,不论年龄,是如何在条件十分艰苦的情况下为了新中国的建设努力工作,不记得失的。
他对阿依果孜矿洞的每一段历史都非常熟悉,各种小插曲小故事也都信手拈来。
尤其是讲到为了能够及时还清苏联的外债,很多矿工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在环境十分恶劣的零下五十一度的矿洞中工作时,身为后来人的讲解员也眸中含泪,语带哽咽。
矿工不辞辛劳,不怕牺牲,拼着一口“苦我们也不能苦国家,卡我们也不能卡国家,难我们更不能难国家”的中华儿女的英勇志气,最终用开采出来的稀有金属和珍贵矿藏,顺利完成了国家下达的还债任务。
此番作为在当时的条件下,好像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何不令每一个人在多年之后聆听这段历史的后辈们潸然泪下,感激涕零。
尤其是杨星野。
他从前零零星星地听说过地质队三号矿脉的前辈们胼手胝足,砥砺前行的光荣事迹,实话实话,那时候爷爷轻描淡写的语气和豪情万丈的雄心,很大程度上消磨了那些艰难苦痛的日子。
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这次终于有机会亲身体验,真的进到黑暗狭小冷峻的矿洞中时,他才切身了解到什么是爷爷嘴里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自从他之前和梁朝曦的那一次长谈之后,他又一次从另一个角度,和当时做出回家选择的那个自己和解。
事实上,这一次他不仅是与自己和解,更是从内心深处理解了自己的祖辈和父辈。
这样拼死打下的江山,是需要后继有人的。
因为条件艰苦,怕其他人接受不了,后继的也更应该是自己家的人。
杨星野从未感觉到自己的选择是如此的正确,也从未感觉到自己肩上的重担是那样沉重。
梁朝曦好像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衬着矿洞中光线不足,人多又杂,悄悄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因为全身血液上涌而冰凉彻骨的手。
从前总是杨星野抓住她的手,帮她暖热,这一次,她身上那种温柔和煦却如水一般充满力量的体温,顺着两个人紧紧相扣的手,源源不断地传到了杨星野的身上。
他严肃紧绷的神情顿时一松,用渐渐回温的手指轻抚着梁朝曦的手背。
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慰,梁朝曦读懂了他的肢体语言,眼角眉梢都浮现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从矿洞中出来,彻骨的寒意在太阳的照耀下消散,天朗气清国泰民安,更让人真切地体会到如今祖国的强大和安宁,离不开为国奋斗的每一个中国人。
一天的行程结束,杨星野彪悍的体能在这时带着满满的优越感展现了出来。
他一路把车开到预订的酒店,还没等他提供叫醒服务,已经睡熟的梁朝曦和一直和瞌睡作斗争最终迷迷糊糊的白书彦不约而同地因为少了一些车子的颠簸清醒了过来。
“我们,到了吗?”
梁朝曦睡得昏天暗地,这会儿勉强醒来也是迷迷糊糊,声音里面满是不同寻常的慵懒和娇憨,听得杨星野心痒难耐。
要不是顾忌到一旁的白书彦,他说什么都得把她抱在怀里,好好蹂躏一番。
“到了,路上堵车有些晚了,我们把行李放好之后就直接去吃饭。”
杨星野克制住自己内心里如同岩浆一般翻涌澎湃的欲望,故意把一番话说的,好像机器客服似的公事公办。
等他们一行人到了酒店前台,一路顺风的旅程开始有些真正麻烦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道是由于酒店的问题还是旅行网站的问题,杨星野定的三个房间只剩下两个。
天色已晚,又恰逢小长假旅游高峰,前台十分抱歉地查询了一圈,附近的酒店都已满房,并无他选。
杨星野见状,只能提出他和白书彦住一间房这个最有可行性的建议来。
他自己对这件事情并不排斥,平日里和队里那些兄弟整天摸爬滚打惯了,不觉得两个大男人一间房有什么别扭的地方,甚至在极端条件下,让他和白书彦睡一张床他也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只要能让他有个自己的被子就行。
这一天的密集接触下来,他也感觉到白书彦这样性格沉稳到有些寡淡的人,的的确确不会是梁朝曦的菜。
毕竟两个锯嘴的葫芦放在一起,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可言。
收起了对白书彦那股酸溜溜的醋意,他现在真正的只是把他单纯地看作梁朝曦的一个哥哥看待。
既然是梁朝曦的哥哥,那四舍五入也就能勉强算是他哥哥了。
何况人家从那么远的地方风尘仆仆的来了,准备考察新疆,投资建设,也算是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了,是要支持一下的。
况且他对梁朝曦也是实打实发自真心的关照,甚至对她的一些喜好了解得比他这个没能过了明路的男朋友都详细。
这样的哥哥,还是挺值得交的。
杨星野看着白书彦,等着他的回答。
看出白书彦有一些犹豫,杨星野又撇了旁边站着的梁朝曦一眼。
虽说他并不排斥白书彦,并且决定对他好一些,但是如果有的选,他肯定会选和梁朝曦住一间。
就算他根本没打算做什么,也不是第一次和她一起过夜,就算他一定会因为她失眠,他也浑然不会介意。
有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在,谁会喜欢一个大老爷们呢?
白书彦好像注意到了杨星野投向梁朝曦的那种耐人寻味的目光,当下立马同意了和他住同一间房的方案。
杨星野本来还安排了很有当地特色的烤肉作为夜宵,可惜整整一天跋山涉水之后,梁朝曦回到房间只是在床上坐了一下下,就好像被粘鼠板粘住了似的,再也不想起来。
杨星野只能挑挑好的,点了几分外卖,之后就嘱咐好安全事项,放她一个人在房间里面休息。
被她这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撩拨了一路,本来杨星野还打算见缝插针地抱抱她亲亲她,作为自己这一回尽心尽力又是导游又是司机的优秀服务,这一下也彻底的断了这个念想,回去睡觉。
杨星野就像和自己的兄弟一起出来玩似的那样放松,和他相比,白书彦就显得有些拘谨。
好在大家都是一躺就着,也省下了那些不必要的寒暄。
之后的几天里面,他们又一起去了伊雷木湖,欣赏到了好像镜子一般澄澈的湖水。
在五彩城景区领略了鬼斧神工波澜壮阔的丹霞地貌。
可可托海的白桦林景区比梁朝曦和杨星野一起去过的桦林公园更大。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最喜欢秋天的白桦林。
深秋的白桦林,是一幅被风揉碎的金色梦境。
树干修长如银,带着黑色裂痕的树皮在暮色里泛出青灰的冷光。风掠过时,整片林子便簌簌地颤抖起来,万千金箔似的叶片在空中翻飞,将斜阳割裂成细碎的光斑。那些尚未凋落的叶子边缘已开始蜷曲,像被火焰灼伤的指尖,却仍固执地攀着枝头。
林间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有潮湿的碎裂声。偶尔有白桦皮剥落下来,卷曲如泛黄的旧信纸,上面还留着孩童用小刀刻下的歪斜字迹。树与树之间的空隙里,晚霞像融化的蜜糖缓缓流淌,把整个桦树林浸泡在琥珀色的光晕里。
心有灵犀一般,杨星野用柔情低缓的音色唱起那首朴树的《白桦林》,轻吟浅唱间,蓝色的双眸中满是对梁朝曦的眷恋缱绻。
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只有白书彦的身影在落叶纷飞的秋风中显出一丝丝莫名的惆怅和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