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陈息一推开门,便见到叶红缨牵着黑蛟等在屋外。
见到穿戴整齐的陈息后,她展颜一笑。
依旧是那个姿势,扬着下巴,伸着手等着拿铜板。
陈息很是自觉,交了租金,顺利接过黑蛟。
刚要走,身后突然传来叶红缨理直气壮的声音:
“酒没了。”
“啥玩意?”
他嘴角一抽,记得上次剩的大半坛白酒,都给这愣种了啊。
这才两天的功夫。
没了?
这不是纯纯的酒蒙子嘛。
“行,今晚给你。”
陈息也是无语了,现在粮食那么珍稀,酒价自然高的离谱。
身边养着这么个酒蒙子,活活的吞金兽啊。
“还有...”
没等陈息转身,叶红缨一个箭步来到他身前:
“上次答应本姑奶奶的,烧鸡烤肉...”
说着话,故意将头扭到一边去,双臂抱在胸前,挑了挑眉,眼底分明藏着一丝期盼:
“这么大的窝窝村村长,该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见她主动说出来,陈息尴尬的挠挠头。
上次好像还真答应这愣种了,没想到这货还记得呢。
“一顿烤肉而已,本村长还请得起。”
陈息连忙的应了下来,怕这愣种不依不饶,还补了一句:
“今晚一起安排。”
叶红缨听到,今晚就能吃到香喷喷的烤肉。
心中大喜。
怕陈息看出她高兴,努力维持面部表情,傲娇的哼了一声,得意洋洋转身便走。
走远后,那嘴丫子差点咧到耳朵根。
不知灌了多少凉风。
陈息望着她的背影,她很清楚这阵子叶红缨忙坏了,根本没时间下山。
想买些好吃的都没有路子。
但自己却疏忽了。
哎。
今晚犒劳犒劳吧。
还能咋整?
争取把短工变成长工,或者是...
以后还指望她帮自己练兵呢。
走着走着便到了大库,这些日子盐矿产出的精盐都在这里储备,调出足够换取60匹蒙马的精盐。
足足装了3大马车,又让武怡调出一批新制的连弩。
吩咐宁乱和胡伢子,带着10个壮劳力,随自己一同进城。
因物资太多,一行人直到中午,才到了陆达的牙行的门前。
远远便瞧见,马厩里多了许多高头大马。
小厮们在喂马打扫马厩,陆达在一旁点账记录。
陈息下马,快走几步,进了大门一拱手:
“陆掌柜,好久不见,生意越来越兴隆了。”
闻言,陆达转头一看是陈息。
脸上惊喜瞬间浮现。
立刻丢下账本,一路小跑赶来。
隔着老远,便对着陈息拱手笑道:
“哎呀,陈猎户您来了,快快随小老儿进屋暖和暖和。”
陆达近前,喜笑颜开的拉着陈息,自己刚从边境带着大批物资和壮劳力回来,原本想着点完了账,就去窝窝村找陈息谈生意呢。
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来了,倒是省去了好些麻烦。
“哈哈,不着急不着急,看我带了什么过来。”
陈息侧过身一挥手,宁乱赶着3大马车进来。
陆达心下一喜,3大马车全部装的麻袋,莫不是...
小跑几步上前查看,打开麻袋一角,眼睛顿时一亮。
用手指沾了沾里面的雪白颗粒,放在嘴中咂了咂。
对,就是这个味。
陆达一张老脸都乐开了花。
立即命小厮接过马车运去库房称重。
转身拉住陈息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连拉带推请他进屋喝茶聊会。
陆达有一间单独用来接待贵客的屋子,里面很宽敞,四周火炉烧的暖暖的。
陈息一行人进了屋,被陆达邀请到客位坐下。
又亲自为他倒了杯茶,双方寒暄几句,进入正题。
“按照上次的约定,这批精盐换60匹蒙马,陆掌柜的可有异议?”
“无异议,无异议。”
陆达重重点头,谈好的事情自然做数,他还怕陈息反悔呢,自己怎么可能有异议。
可算算后,却是犯了难,搓着双手向陈息解释:
“陈神医,最近边关那边闹的厉害,这次小老儿使尽了浑身解数,才买来50匹蒙马。”
说完,为了保证马匹的品质,还特意解释道:
“不过陈神医您放心,这50匹蒙马都是训好的战马,不说千里挑一,也算得上百里挑一。”
陈息点点头,进屋前他还特意观察了一下,这些高头大马四肢健壮,根本不是寻常马匹。
“嗯,我相信陆掌柜的,只是这数量少了些...”
其实在陈息心里,还是很满意的,以为只能换一些普通的蒙马,回去后还要训练成战马。
没想到陆达给了自己一个惊喜,倒是省去了训马步骤。
有了这50匹战马,自己可以迅速组建一支骑兵队了。
有了这支骑兵加入,再面对2000多土匪,胜算则大大增加。
见陈息嫌马匹数量少,陆达眼中闪过一抹尴尬:
“陈猎户啊,余下的精盐,小老儿能不能用银钱换?”
他实在舍不得到手的精盐,这批精盐一旦售到草原,必将赚的盆满钵满。
陈息叹息一声,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那好吧,那便有劳路掌柜的算算账吧。”
陆达见陈息答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唤来称重小厮得出数量,翻开账本计算一下余额。
忽然,眼睛瞟到胡伢子和那些壮劳力。
对了,这次自己去边关,又带回一批壮劳力,也不知陈猎户还需不需要。
“陈猎户,小老儿忽然想起一件事。”
陆达指了指陈息身后,站着的胡伢子那群人,接着道:
“这次小老儿又带回50个壮劳力,不知您还需要不要?”
陈息听完眼睛一亮,又是50个壮劳力,哪有不要的道理。
“都是壮劳力么?”
陆达见他感兴趣,立即拍着胸脯子保证道:
“陈猎户您放心,个个都是壮劳力。”
这点陆达心里肯定,边关战乱,能不远万里逃到边关的部落男子,个个都是壮年。
那些老弱病残的,完全没有这个能力。
“好,带我去看人。”
陈息急不可耐,这些外族壮劳力可是宝贝,不仅能干活,还会骑马。
训练好了,组成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也不是没可能。
最主要的是,他们没有牙籍,根本不存在逃跑的念想。
“好好好,陈猎户请随小老儿来。”
陆达喜滋滋的带着陈息出门。
蒙马的销路陆达不急,但这些壮劳力的销路却很麻烦。
他们没有牙籍,只能卖给一些大户人家做护院,或者卖给偏远地区的地主老财。
少不得多费些功夫。
这也是他每次回来,只带50人的原因。
一路上的吃喝拉撒,过关路引,哪哪都需要打点一番。
到了家还需要各处寻买主,一个壮劳力从买到卖,赚不了几个钱。
一行人到了牙行后院最里面,50个壮劳力被分开5个监舍。
在没有寻到买主以前,他们会一直在这里呆着。
陆达领着陈息来回看了一圈,询问道:
“陈猎户可还满意?”
陈息点点头,果然和陆达说的一样,个个都是壮年,而且身体都挺不错的。
只是一路上风尘仆仆,脸上有些菜色。
不过这都不是事,带回吃几顿饱饭就恢复了。
“行,都带走吧。”
“陆掌柜的算下差价。”
“没问题,陈猎户您稍等。”
陆达见陈息满意,喜滋滋的掏出账本,开始计算。
片刻后,账目出来:
“陈猎户,小老儿还需付您10两银子。”
陈息一听这个数字,本想作罢。
但做生意就要一码归一码,请客吃饭花费多少都没关系,可做生意,差一个铜板都不行。
“可以,带人走吧。”
陆达吩咐牙行小厮打开监舍门,50个壮劳力鱼贯而出。
他们手脚都没有绳索束缚,陆达显然对这群人很了解,知道他们不能跑,也不敢跑。
管理起来很是随意。
一行人带着50个壮劳力离开。
路过上次关押妇人的女舍时,陈息放缓了脚步。
想买几个能做活计的妇人,回去帮白蓉蓉做些甲胄。
那些妇人们见有人来了,都挤到门柱前,眼巴巴的望着来人。
同往常一样,期盼有贵人买了自己。
陈息皱了皱眉,上次他来过这里,好像也没有这么多人啊?
往里看去,小小监舍挤挤插插,都没个站的地方。
并且都是些15-25岁之间的年轻女子。
陆达看出陈息不解,叹息一声向他解释:
“陈猎户有所不知。”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山里没了野菜,粮食更是早早都吃光了。”
“送亲队每天都会送到我这一批妇人。”
陆达双手一摊,无奈道:
“小老儿这都快住不下了。”
陈息微微点头,夏季还好,就算没了粮食,吃些树皮也能充饥。
可随着冬季加深,这些穷苦百姓根本没了活路。
再向女舍望去,对上的都是一双双期盼的眼睛。
她们都是花季少女,此刻却像牲畜一样,呆在这阴冷潮湿的监舍,供人挑选。
祈求有贵人买了自己,让她们干什么都成,只为能吃上一碗稀饭。
陈息看了她们好一会,有些疑惑。
“怎么都是些年轻女子?上了年纪的妇人呢?”
陆达再次叹了口气:
“唉,陈猎户有所不知,那些上了年纪的,都死啦。”
陈息眉头一皱,凝视着陆达。
莫不是你给人饿死了?
陆达见陈息看着自己眼神不对,连忙摆手开口解释:
“陈猎户别误会,这些妇人有县里下发的银钱,虽每天只有一顿稀饭,但不至于饿死。”
“那些上了点年岁的妇人,身子弱,生一点小病便要了她们的命。”
“我这里每天都要病死很多人,今早还抬出去二十几个病死的妇人呢。”
“能剩下来的都是年轻身体好的,不过照这么发展下去......”
陆达没有接着说,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些女子未来的命运。
陈息眼神凝重的看着这些女子,见贵人目光扫来,她们也不敢说话。
上次有主动搭话的女子,被贵人嫌弃的踹了几脚,到了晚上便死了。
虽然不敢搭话,可为了贵人能看清自己的相貌,都把头发向后捋捋,渴求凭借年轻长相被贵人买走。
有些身子弱的挤不上前,在里面传出一些咳嗽声,显然是患了风寒。
这么拥挤的女舍,病毒一传十,十传百,这些女子若没有及时诊治,迟早也会被抬出去。
陈息拧着眉,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送亲队也送不出去她们么?”
陆达无奈摇头:
“她们每个人都需要交5两银子的人头税,饭都吃不上的家庭,哪个能交得起啊。”
“偌大的白山县,男丁已经少的可怜,送亲队一天能送出去两个女子,都是万幸。”
“而活不下去的女子,又何止两人啊。”
陈息面色凝重,不言不语,一排女舍,他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
站定,大手一挥:
“这些我都买了。”
陆达怔住,感觉没听清,疑惑的看着陈息。
刚才陈猎户说什么?
他要把这些女子都买了?
这......这可是足足200多人啊。
换算成人头税,那数字,想都不敢想。
陈息见陆达懵圈,再次确认一遍:
“开门!”
“这些我都买了!”
这次陆达总算听清了,不过脑袋还是嗡嗡的。
缓了半晌,才紧张说道:
“陈猎户,马上就要交明年的人头税了,这里足足225人,您确定都要带走?”
陈息在心中冷哼一声,人头税?
到时候你看小爷交是不交。
没跟陆达有多余的废话:
“陆掌柜的只管放人,其余的我来处理。”
陆达还想再劝,只见陈息一挥手,宁乱拽过牙行小斯就去开锁:
“我大哥说话都听不见是吗?”
“立刻把锁打开。”
宁乱面目狰狞,吓得小厮一哆嗦,赶紧去开锁。
没一会的功夫,锁头全部打开。
方才,这些女子可是全都听到了贵人的话,皆是一副不可置信表情。
见锁被打开,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们战战兢兢走出女舍,齐齐跪倒在陈息面前,带着哭腔喊道:
“谢大官人救命之恩,奴婢定当牛做马侍候您。”
“谢贵人......”
“谢官人......”
陈息眼见她们哭红了眼,本是妙龄年纪,却为了一点点生存下去的希望,承受不该在这个年纪承受的折磨。
这一幕。
不仅陈息心里难受,其他人皆是如此。
甚至于,宁乱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负伤多次都没落下过眼泪,此刻再看到这些女子的处境,不由得红了眼眶。
若是没有大哥相救,自己就死在了熊瞎子之口,家里的老娘和妹妹,想必也会同这些女子一样。
死在这里了吧。
那些新买的外族壮劳力,同时望向自己的新主人,再看看跪倒一片哭泣的女子。
心中不是滋味,虽不同族,但他们也能感受到那种重获新生的希望。
回想自己的部落被铁蹄践踏,他们的亲人,同胞,同样也会面临这种情况,甚至更糟。
若不是仗着身体强壮拼死突围,自己恐怕也进不来这大御边关。
陆达低下头,偷偷擦了擦眼泪,他常年跑外做生意,见识到太多的人情冷暖。
无论是富甲一方的商贾,还是世家门阀的贵人,在他的认知里,是万万做不出陈息这种善举的。
那些地主老财更不用说了,变着花样的欺压百姓,没特么一个好东西。
牙行小厮更是用手不停的擦着眼泪,他们中的亲姐亲妹,有点也被送到送亲队,最终都不知落到了哪里。
生死音讯全无。
或许这一生,也再难见到亲人一眼。
低头,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自己一奶同胞的姐姐妹妹,也能幸运的遇到陈息这样的贵人。
不求三餐吃饱,只求有生之年,再见一面。
“都站起来吧,再跪着我可不要了。”
陈息发话。
女子们一听这个吓坏了,连忙站起身来,紧张的站在一起等待贵人吩咐。
陈息一扭头,看向陆达:
“陆掌柜的,算账。”
陆达擦干净泪水,见陈息坚持,便不再相劝。
“这些女子陈猎户都带走吧,余下那10两银子,抵了。”
说着话,从怀里又掏出一大锭银子,塞到陈息手里:
“小老儿自认为,走遍五湖四海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陈猎户这种大义之举。”
“人在做,天在看。”
“小老儿祝陈猎户,一路顺风顺水,有用到小老儿之处,尽管开口。”
将银子使劲的摁在陈息手里,再次郑重道:
“银钱不多,陈猎户别嫌少,小老儿敬重您的大义之举,回去给她们添件衣裳。”
陈息深深看了陆达一眼,丝毫不拖泥带水,将银子收好,一拱手:
“陆掌柜的有心了,祝你生意兴隆,财通四海。”
想了想,再问一句:
“对了,男舍还有么?”
陈息指了指那些女子,既然都买了这多么人,也不差那些男子了。
陆达重重一叹:
“男舍已经空了,前线吃紧,男舍不论老幼,全被朝廷征召走了。”
陈息深吸了一口气,双目微微眯起。
全国何止百县千县。
看来这里,只是大御的一个缩影罢了。
料定,距离大规模战乱。
不远了啊。
不去多想,交代了宁乱,胡伢子,务必将这些女子安安全全的带回鹰嘴山。
那些患了风寒的,让张神医为她们诊治。
都吩咐完了,才压着一辆马车离开牙行。
接下来,便是到县尉那里看看情况。
路上,陈息想起即将要交的人头税。
嘴角弯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这税。
小爷不光不交。
还要拿回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