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惊讶地发现,在草原上免费施药的效果竟比贩卖好上十倍。
他不过略通些跌打损伤和头疼脑热的医治之法,却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被奉若神明。
起初他以为这只是西戎雄鹰部这样闭塞部落的特例,可当他来到更为富庶、临近大乾的青塘部时,同样的情景再次上演。
直到那个关节脱臼的孩子出现,林峰才真正明白这片土地的医疗困境。
那个可怜的孩子被家人带着辗转求医,巫婆跳了大神,高僧念了经文,都说孩子是被邪魔附体,险些被活活烧死。
绝望的父母最后只想讨个油饼安抚孩子,若还不见效,便只能认命。
林峰实在不忍,仔细检查后发现不过是简单的肩关节脱臼。这样的疼痛,连成人都难以忍受,何况一个不会言语的孩童?
自那以后,林峰的帐篷前总是排起长队。
“勤洗澡、除虱子、多喝热水”这样的万金油医嘱他不知开了多少回。
帐篷外永远熬着一锅药草,袅袅升腾的蒸汽营造出十足的药堂氛围。在林峰看来,心理暗示有时比药物更重要。
但真正让“林神医”之名传遍草原的,是那个被狼抓破头颅的伤者。当所有人都对着那个能看见森白头骨的可怖伤口摇头叹息时。
当那个被狼抓伤的男人三天后策马追来道谢时,整个商队都沸腾了。
林峰不过是用了最普通的清创缝合,烈酒消毒,丝线缝合,却在这片缺医少药的草原创造了奇迹。
羌戎官员望着林峰帐篷外拴着的三十多匹骏马,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按照草原的规矩,这些作为谢礼的青塘马确实属于林峰,雄鹰报恩时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何况几匹马?
玛尼堆上的经幡在朔风中猎猎作响,五彩的丝绸与蓝天相映成趣。林峰虔诚地系上哈达,又搬来一块石头垒上。这个来自中原的商贾,如今已将这仪式融入日常。
若有故人此刻见到林峰,定会惊得说不出话来,黝黑的面庞,粗糙的皮袄,大口喝着酥油茶时露出的白牙,活脱脱一个草原汉子。
这变化并非偶然,林峰每日都会找僻静处褪去衣衫,任由炽烈的阳光将肌肤一寸寸染成古铜色。
“你......”青杰举着烤羊腿,目瞪口呆地看着和自己一般黑的好友。
曾几何时,他还笑话林峰是个“小白脸”,如今这话再说不出口。
两人盘坐在枯草地上大快朵颐:青杰啃着羊腿,林峰则享用着罕见的拉条子,那翠绿的青蒜在冬日草原上显得尤为珍贵。
“青杰兄,再有三天就到邈川城了。”林峰整理着袖口,郑重道:“按礼数,该去拜会节度使大人。”
青杰闻言大笑,马鞭遥指远方:“你不去都不行!老王爷今年破例驻守邈川城,往年这时节早该移驾青塘城了。”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我看啊,就是在等你这个贵客。”
说着突然凑近:“话说回来,你这些货都快换完了,总不能在青塘倒卖青塘的货物吧?”
“这可是好东西!在蜀都一张这样的毯子能换头肥猪!我们汉地不似草原牛羊遍地,吃头牛要挨板子充军的。养猪才有意思,红烧肉、糖醋排骨...”他说着突然咽了口唾沫,“可惜这儿找不着猪。”
“放屁!”
青杰猛地直起身子,眼中精光暴射。只见他一声呼哨,十几骑如离弦之箭冲向远处的林子。林峰站在山坡上,但见惊鸟蔽天,兽吼震野。一头花豹仓皇逃窜,其矫健之姿竟带着几分狼狈。
弓弦震响间,野猪群轰然倒地,最令人咋舌的是青杰肋下竟夹着头活野猪策马而回。那百十斤的畜生被他当球踢得飞起,每一脚都带着开山裂石之力。
“乖乖...”林峰倒退半步,“往后我得离你远些,这一脚要是落我身上...”
青杰大笑着又是一记凌空抽射:“等我把牠骨头踢散了再放血,那肉才叫一个嫩!整天吃面食,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白水羊肉要切大块才够豪迈,清水一煮便是人间至味;而猪肉却需文火慢炖,让八角桂皮的香气丝丝沁入肥瘦相间的肌理,方能成就绝世美味。
那头百余斤的野猪转眼间就被瓜分殆尽。
红烧肉刚上桌便风卷残云,待林峰取来筷子,连盛排骨的陶盆都见了底。青杰愧疚地看着朋友就着肉汤啃饼子,油光发亮的脸上写满歉意。
“大王说商贾皆贪婪,你也不例外。”青杰讪讪道。
林峰咽下饼子,黝黑的面庞泛起苦笑:“千里奔波只为财。若非有利可图,谁愿离了蜀中锦绣地,来这高原晒成炭?”他抹了抹嘴,“不过我把交易当情义做。眼前吃亏,长远却赚得盆满钵满,比如现在,你是愿同我做生意,还是找旁人?”
“自然是与你!”青杰不假思索。
“正是这个理。”林峰眼中精光闪动,“旁人做生意既要送礼又要赔笑,还不定能成。我却与每个青塘人交朋友,所以连吃你顿猪肉你都过意不去。这,就是情义。”他忽然正色,“对了,那三十匹谢礼马...”
“区区三十匹,我做主便是!”
“胡闹!”林峰突然厉声,“青塘马不外流是立部之本。你们才自立二十年根基尚浅,若此时便坏规矩,五十年后岂不形同虚设?”说罢又缓了语气,“烦请禀明大王,若不许收,我自当换作他物。”
林峰摆手谢绝了青杰的好意。这些骏马确是牧民真心相赠,按草原规矩,送出的礼物断无收回之理,那是对整个青塘部的羞辱。
他深知岸尾即便心有芥蒂,也绝不会收回这些马匹。
草原儿郎一诺千金,就像他们世代放牧的草场,规矩一旦立下便根深蒂固。
但林峰必须主动挑明此事,这不仅关乎商队信誉,更关系到他以青塘人身份西进凉州的宏图。
暮色中,邈川城的轮廓渐渐清晰。
这座用灰褐色石块垒成的城池不过丈余高,粗犷的木制城门大敞着,露出城内熙攘的人流。没有护城河,没有箭楼暗堡,驻军都扎营在城外,论规模甚至不及青峡县城。
可就是这般朴拙的城池,却是掌控六百里河湟谷地的军政中枢,地位仅次于青塘王城。
林峰望着城头飘扬的狼旗,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