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中
傅明哲是个贴心的人。
但他和沙时薇到目前为止，毕竟还只能算是陌生人。男女有别，贴身照顾有多种不便。再加上，他还有电缆厂的一大堆事情要做。他在医院里找了一名收费的看护来照顾沙时薇。不过他看那名看护的态度不怎么端正认真，寻思回去再想办法解决。
回厂之后，傅明哲在生产车间偶然遇到沙家村的一位村民。傅明哲记得上次和沙家村的村主任一起喝酒的时候，这人一旁作陪，自我介绍说他和村主任是连襟。
傅明哲从他那里要到了村主任的电话，当即出了厂房打过去。
沙延年正好就在附近，恰手机出问题，只听到那边傅明哲提到沙时薇的名字，听不清楚具体内容，当即决定到厂里来找他。
厂里看门的人就是沙家村的村民，和沙延年还能攀上亲戚，属于过年会相互走动的那种。见沙延年来找傅厂长，看门人二话不说就开了门，还热情告诉沙延年厂长办公室的位置。
傅明哲的办公室在厂区东边的办公楼二楼，办公楼外面只有一条路。
沙延年进了办公室等着，期间不停的朝外面那条路张望。
二十四年前沙时薇的父亲临走的时候，曾经召集了从小一块长大的一群哥们，特别郑重的托付他们帮忙照顾他的家人。
沙家的老父母都是能人，村里的红白喜事都是牵头人，当年正值壮年，暂时不需要照顾。
沙家的妹妹更是从小远近闻名的泼辣妹子，向来只有她占便宜的份，吃不了什么亏。
沙延年当时就知道，沙时薇的父亲其实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漂亮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
那天晚上他们说着笑着，约定等好哥们回来的时候给他办一场大大的庆功宴。
年轻的心都向着希望，没有人敢在那个时候提另外一种可能。
偏偏没多久，前线传来噩耗......
傅明哲就从西边厂房跑着回来了。
“薇薇怎么了？”沙延年等待的时候都没敢坐下，反复踱步，看到傅明哲就赶紧迎上去。
傅明哲赶紧交代了一下沙时薇在医院的情况，“肺炎合并心肌炎，情况非常危险。需要住院一段时间，出院以后也要静卧休养。眼下你那边有没有合适的人去医院照顾她。”
沙延年狐疑的看了傅明哲一眼，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
沙时薇有姑姑，看上去是最适合照顾沙时薇的。
但傅明哲从一开始就把她这个选项排除了。
因为沙时薇的姑姑脾气暴躁，又不会说软话，最不适合给生病的人做陪护。
“这阵子地里没活，有不少妇女在家闲着。我回去让我那口子给问问。”沙延年斟酌一下问，“薇薇她姑姑给钱吗？”
“我在医院临时找了一个，一天150。”傅明哲转过头，避开了沙延年问询的目光，“你要能找到合适的人，我也按这个标准付钱。”
沙延年知道这个钱给的不少了，想找个看护并不难，傅明哲把这个选人的任务交给他，就是想让他找个妥当的人。
“我晓得了。”沙延年其实更想知道傅明哲为什么出这个钱。
傅明哲不想做过多的解释，赶紧拿起早晨丢在桌上的文件佯装工作。
大家都是成年人，沙延年见傅明哲低头看文件，没有继续和他交流的打算，很识趣的不再追问。
当天中午沙延年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就问起家里的老婆：“你大嫂的娘家娘出五七了吗？”
“你问这干啥？”老婆浑不在意的随口一问。
“薇薇住院了，找个人看着她去。”沙延年低声说。
“那咋好找我嫂子。”老婆不太高兴，“薇薇咋那么多事，天天的谁家像她那么闹腾。没事别烦我嫂子，要不我娘又骂我了。”
“一天给一百五十块钱。”沙延年喝了一口闷酒，“得做三顿饭。”
“啥？”
“一天给一百五十块钱，不白干。你问问你嫂子去吧。”
老婆一听有钱，立马变了脸，“有钱咋不让我去？”
“你拉倒吧，你比人小闺女都娇贵。你到医院又嫌人消毒水味大，又嫌那人多病毒多，我还不了解你。”沙延年撇嘴说，“再说你现在是在面粉厂请的病假，你老实呆家里没人说什么。你跑医院还伺候病号，叫人看见了，再告到面粉厂去，你的工作还要不要？”
“面粉厂现在不上班都不给钱了，就给交个保险。早知道就去电缆厂了，给的钱多，病假也给。”老婆嘟囔着，想着一天一百五十块钱要便宜娘家的嫂子，浑身就不得劲。
“就这么定了。”沙延年又端起小酒杯，准备一口闷了剩余的。
“忘了给你说了，咱家乔乔看上那个电缆厂傅厂长了。”老婆话音刚落，就看到她男人一口酒都喷出来。“咋了你这是，干啥的，弄一桌子都是酒！”
沙延年提起这事就生气，骂道：“她混什么的！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一点也不稳重！都让你惯成什么样了！你说说光咱知道的她换几个了！她这不是正跟那个姓吴的小伙子谈吗？怎么又看上姓傅的了？”
“你懂什么啊！结婚嫁人那是一辈子的事，哪能逮着一个就算完了啊！你不知道啊，那吴茂材大专毕业，一个月才挣五千块钱，全家还挤一套房子，买不起新房子，那咋好嫁给他那样的。从前我就不同意她跟那样的谈！好歹乔乔这回找个好的，咋着不行了？”
“你咋知道这个厂长就好了？”沙延年见过傅明哲几次，其实心里也觉得这人看着挺靠谱的，不过他还是想听听老婆的说法。
“嗨，还有谁，就是董家村那个宗若曦说的。她瞧上了傅厂长，找人打听了情况，叫乔乔听着了。说的，重点大学本硕连读，年薪三百万，还会捣鼓电脑挣外快，搁首都有套小房子，能值二百多万。爹死了，娘躺医院了不问事，还有一个姐，早就结婚了。乔乔嫁过去就当家做主了。”老婆越说越高兴，“乔乔前几天去电缆厂见过傅厂长了，说的长得不比吴茂材差，谈妥定了就这个了，不换了。”
沙延年却没高兴起来，他越听越觉得有什么在脑子里清晰起来，问：“傅厂长多大岁数了？”
“哎呀，你这没用的！”老婆恼着说，“你都跟他吃过好几回饭，还不知道他多大呢！他二十九了！还没媳妇来！咱乔乔二十五，年纪正合适！你说这不巧了嘛！”
沙延年低下头夹菜，闷头吃了两口，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薇薇今年二十四吧？”
“是啊，比乔乔正好小一岁。”老婆还没明白男人的意思。
沙延年的筷子在盘子边一顿。
一个快三十的男人，对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又是出力又是出钱的，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这意思再明摆不过了。
“你别叫乔乔想这个傅厂长了。”沙延年低声说，“别费那功夫了。”
“咋滴？傅厂长结婚啦？不能啊？”老婆有点急。
“我跟你说，你别出去跟别人乱说。”沙延年和老婆相处了将近三十年，知道她的嘴还算严实，“傅厂长相中薇薇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薇薇！”老婆急了，“我可知道你的，你有好事就想着薇薇！这男人可不能随便让出去！乔乔可是咱亲闺女！你不想要个长脸的好女婿啊？你可别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薇薇长得好看，还是东部师范大学毕业的。咱家乔乔是隔壁市大专的，专升本都没考上。乔乔咋和薇薇比？”沙延年实在不想打击老婆，但是他的亲闺女确实长相也一般，跟沙时薇没得比。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当着老婆的面提，怕挨揍。
“我不信，你别胡扯了！”老婆还不死心，“我跟你说明白了，以前你有好事都想着薇薇，我知道你和她爹是好哥们，她娘俩可怜，你照顾就照顾了，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说过什么吧？这回，这回可是咱闺女一辈子的事啊，不行，这事不能让！”
沙延年叹口气，索性交个底，让老婆彻底死心，说：“这回薇薇住院，就是傅厂长给出钱。看护也是他叫我给薇薇找的，他出钱，一天一百五十块钱。你说他什么意思？”
老婆以前住过院，知道只要进了医院，没有几千几万打不住。“兴许是......兴许......”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谁还不清楚荷尔蒙冲动那回事。
“我知道以前有些事，你埋怨我。我这就跟你一块交代清楚，省的你心里老是疙瘩。”沙延年放下筷子，手指在木桌上划拉着，“那年薇薇她娘死了，爷爷奶奶不要她。那时候她姑姑和你弟弟争半山腰那块挖矿的地皮。她姑姑来找我，说只要我把地租给她，她就养薇薇。我可怜这个孩子，就把地皮给她姑姑了。你怨我，我不后悔。我承认我有偏心，可是我不能不偏心。薇薇就剩这个姑姑了，她姑姑也是给撵出家门没有地方呆。没有这块地皮，她姑侄俩怎么办？那年月两个女人能上哪去？我后来不是又给小舅子找了一块地，靠着大路边，开养鸡场比半山腰那个方便多了，这事算平了吧？”
老婆哼了一声。
“薇薇上咱家吃过一回过节饭。闺女守着一桌子人，一会说人没爹没娘没人疼，一会又说什么过节穿破衣服一年穿破衣服，我揍她，她不冤枉吧？你嫌我打闺女，又哭又闹的，就差掀桌子了，谁劝你都不听，越劝你越上头。你非要我把薇薇也揍一顿，人薇薇做错什么了？人上桌子筷子都不敢动，没夹一个菜，没说一句话。当时那么多人都在，都看见了。你说我要是是非不分，我这个村主任还能干吧？”
老婆知道理亏。当时心疼闺女挨打，和男人别过几天气，事后其实也想明白了，是她们娘俩不懂事。
“后来上大学，这事好好说说。咱闺女考的那点分，复读都没人要，要不是我又托人又花钱，才给她找个学校上，她到现在也就是高中毕业。我是她亲爹，我还能害她？第二年薇薇考完了，分不低，她姑姑不给钱，不叫她上学，叫她赶紧嫁人。薇薇被打成那个样来找我，你也见了。我就问了头一年给乔乔问的那个人，给她找了个不要钱的师范学校。薇薇刚过去上了没几天，人那学校升重点了。这事我能决定的啊？咱就说，就是咱闺女复读一年，她就能考薇薇那个分数，跟薇薇上一样的学校了？”
老婆彻底沉默。
“你别看着那个傅厂长有点钱，是人物，就觉得是送上门的女婿。他这么多大岁数还没结婚，不定有什么毛病。你再想想之前那个电缆厂厂长，都四十好几了，家里孩子都上初中了，厂里多少小闺女小媳妇还不是都叫他祸害了，惹了多少事。”
老婆想到以前那个厂长，恶心的差点把饭都吐了。
过了半晌，“这个傅厂长真相中薇薇了？薇薇她姑姑同意吗？”老婆追着问。
“闭上你的嘴，出去别乱说！”沙延年交代，“赶紧吃饭，菜都凉了！”
两口子没再说话，闷头把一桌菜都吃完了。
谁也没注意到，没关严实的厨房门外面，他们的女儿沙时乔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