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开端的序幕，往往由人揭开，但开端之后的发展，就很难完全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皇帝想在死之前肃清朝堂，给继位的儿子一个好环境，同样也想以这样的方式，保住所有儿子的性命。
可儿子们不配合，注定皇帝的苦心得不到体会。
不仅如此，那些皇帝知道，不知道的，想面对的，不想面对的陈年旧案，也随着对事情掌控的变弱，被抬上了桌面。
两任平南大将军的旧案证据，是贺玉京在大朝会时，亲手递上去的。
满朝哗然，皇帝闭了闭眼，最终还是下令彻查。
不彻查是不行的。
平南大将军是不在了，上京世家大族，谁家关系不是盘根错节？
没闹到明面上就罢了，一切都有回旋余地，或者提条件谈赔偿，或者双方利益交换。
一旦闹到了明面上，那便只能正儿八经，按照流程来处理这个事情。
散朝之前，皇帝深深看了贺玉京一眼。
听不出是夸是嘲地说了一句：
“贺侍郎不愧是朕看重的人，大义灭亲自古有之，朕今亲见了。”
贺玉京只低首躬身，恭敬行礼。
皇帝大概此时才惊觉，就连那个在他面前，始终中立的年轻臣子，好像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这想法，让皇帝有些想不通。
按照从小交好程度来说，贺玉京要是站老四，倒是在皇帝觉得情理之中的范围，可这呈上证据的行为，却明显是为了老五。
当然，除了老五之外，应当是还有大义的。
不知怎么的，皇帝突然想到挺久之前一件事儿。
老四犯错，准确来说，老四被自己情绪迁怒，还是忆起老四生母，曾经是从贵妃宫出来的原因。
不过，如今想来，真的是无意间忆起吗？
还有贺玉京挂在腰间的玉佩，说是老四所赠，实际上却同旧人旧物相似。
皇帝越发混沌的头脑中，逐渐变得清明。
只是还不等他去细思量其中的弯弯绕绕，受诏回京的章修岩，带来了卢将军。
人证物证俱在，长公主为首，贺老侯爷帮腔的陈年旧案，彻底被摆上桌案。
先说皇帝精力不济，再说其中关系重大，彻底摊开后，就迅速移交三法司。
三法司动作很快，当天那些证据中，提到的相关人员就下了大狱。
鉴于贺老侯爷和长公主位高辈分重，且两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事情落定之前没让他们下狱，只是将人软禁在府中，进出不得自由。
进出不得自由的两人，当晚就分别出现在了不同地方。
长公主不用说，自然出现在皇帝跟前。
先是以姐姐的身份，同皇帝打感情牌，细数自己从小到大，对皇帝的付出。
在皇帝无动于衷后，长公主的脸色就冷了下去。
“陛下，有些事情是我做的，可是得到好处的，可不止是我，也有陛下你。”
“陛下，你别忘了，你这个皇位，是谁扶你坐上来的！”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陛下开始来揪我的错处，是想恩将仇报……还是因为这朝堂，陛下你说了不算？”
皇帝面无表情，对一旁面露担忧的王公公摆手，声音竟然很是平和。
“若是恩将仇报，我何必昧着良心，忍到现在才报？”
“你不必说那些话来激我，你扶我上位，不是你多看好我，不过是觉得我是当时最好拿捏的。”
“还有现在的朝堂，我说话算不算不重要，重要的是，案子已经送入三法司，是非黑白分明之后，自会出结果。”
“你回吧。”
长公主自然是没回的，只是不打算现在，而是看向屏风后。
“既然陛下说了不算，那就请五殿下来说说，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这把老骨头吧。”
从那日祁瑜露面之后，就一直被皇帝留在宫中。
虽然没有对外公布祁瑜的身份，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更甚至，在极其短的时间里，已经有观望的朝臣，开始朝祁瑜靠拢站队。
皇帝摆出的姿态也很鲜明，他确实属意五皇子祁瑜，可祁瑜拒绝了。
不过这些并没人同长公主解释，祁瑜也没如她所愿谈条件，而是直接道：
“当然可以放过你，如果你能把我母妃和兄长的命换回来的话。”
这就是无解了。
祁瑜能查到自己身上，长公主并不意外，从他带着妙法观主到来的那一天，长公主就知道对方早晚会查到。
这件事长公主当年做得隐蔽，前面还拉了三皇子挡枪，虽然大家心中心知肚明，但她确信祁瑜拿不出证据。
“五殿下好威风，你可别忘了，我是你姑姑。”
“姑姑今日教你个道理，凡事要讲证据，否则是不能服人。”
祁瑜笑笑，很有几分小辈的恭敬。
“多谢长公主教诲，不过我只需要知道事实，并不需要证据。”
“我只想问长公主一句，我们母子三人，到底挡了长公主哪条道，非要置我们于死地？”
这个问题不仅祁瑜想知道，皇帝也想知道，甚至有些被祁瑜点出来的恍然。
对啊，其他皇子皇妃加害三人，倒是能轻易想到原因，无非是后宫争宠，前朝争权。
所以皇帝当时只在后宫查，最后查到结果后，他一度有些不能置信。
如今再被祁瑜问起，这个问题才重新浮现在心头。
是啊，并无交集的两方人，长公主是为了什么呢？
加过料的酒，趁着皇帝不在宫中，一把滔天大火。
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母子三人全部的性命？
长公主看向对面一样疑惑的父子二人，尤其是在祁瑜脸上多停留了一瞬，面上神色奇异般地舒缓下来。
“既然我的弟弟，和我的侄儿都不算放过我，我又何必为你们解惑？”
长公主说完这话，竟然就这么起身，不再同二人交流，戴上帷帽从容离开了。
看起来像是对这个结果认命了。
皇帝看着自己姐姐，在夜色下有些蹒跚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同祁瑜道：
“我不求你留她性命，我只求你，给她留份体面。”
祁瑜听到这话，却神色奇异笑了一声。
“父皇，别求我给她体面，你先看看她给不给你体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