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在您附近,本次导航结束。”
关掉导航,叶嘉言看了眼乔林:“师兄,到了。”
乔林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老破小建筑,点点头:“走!”
七层楼高,但没加装电梯。上到七楼时,乔林有些气喘吁吁。
他便自嘲道:“还是老了。”
叶嘉言笑:“要健身。”
“好。”
走到703门前,乔林敲门。
一个瘦削的老头,开门探出头来,扫视他俩:“拍卖公司的?”
“是,杜老师。”
“进来吧。”
一早,杜辛就打电话到烟云楼,说他有一件八大山人的画,想要上拍。
欧瑞宏便指派乔林、叶嘉言去看货。
尽管赶不上春拍,但此画若为真迹,也可上秋拍或特拍会。
进屋时,叶嘉言心想:客厅装修风格很老,显然多年没重装了。果如杜辛所言,他缺钱,要给儿子凑房款。
杜辛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木匣,放到乔林手里。
乔林早戴好了手套,一打开画卷便凝神看起来。
明朝灭亡后,很多人的命运发生骤变,其中便有将中国写意花鸟画推向高峰的奇才——八大山人。
八大山人姓朱名耷,本为明朝宗室后裔,后为“四大画僧”之一。
终其一生,八大山人也未降清,长年隐居于山野,以书画诗文浇胸口块垒。因其栖身禅门,故此其画作也多含禅理佛义。
看了一时,乔林把这幅题诗为“栖隐奉新山,一切尘事冥”的画作,拿给叶嘉言看。
叶嘉言看了很久,还用虫虫镜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了判断。
她对乔林摇摇头。
乔林会意,斟酌着言辞:“杜老师,这幅书画,怕是伪作。”
杜辛脸上一干:“怎么会?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啊。”
画面上,笔触苍劲有力,山川草木跃然纸上,既有孤高清绝之气,又蕴含禅意与哲思。确实画得很像。
但它是伪作。
“什么时候传下来的?”叶嘉言问。
“这我不清楚,但报纸都报过的。民国的。”
杜辛从另一个匣子里,拿出一张民国三年的《申报》。在近代中国,《申报》是报界的龙头老大,可称老上海的城市日志。
看完报纸上的报道,叶嘉言、乔林面面相觑,两人眼中都写着一句话:被人换了,或是那时的鉴定有误?
“叔,您别急啊,您这画,有没有被人借出去过?一直都在您手里吗?”
“是啊,一直都在。我锁柜子里呢。要不是为了儿子买房,我哪舍得卖!”
杜辛皱着眉,又看向乔林:“你们说它是伪作,有什么证据吗?一书、二印、三画,哪里不对?八大的题款,一般署在边角,有时会加上干支年月、斋馆的名字,没错吧?”
看来,杜辛对鉴画也有些心得。
乔林尽量说得通俗一些。
“八大画的真伪,主要看款、印。先看题款。八大独创了‘八大体’,以篆写草,笔锋圆润而劲健,字形结构奇崛跌宕,但又像山川起伏,云水蜿蜒,意态悠然自得,不急不躁……但您看,这题款虽然奇崛跌宕,但聚散离合太刻意了,没有肃穆高古的风格。”
或如群峰簇拥,或如孤云独去,聚散之妙在乎其中,恰似林间隐士的意态,哪有那么容易模仿!
杜辛听得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字间距离太均匀了?”
“差不多这个意思。”
“那印呢?”
“印上刻着‘雪衲’,这是八大去世前几年所用的。他确实有这一枚印。不过……”乔林斟酌着言辞,“要是这幅画作被掉过包,对方肯定仿制了。”(1)
杜辛沉吟道:“你说这印章是假的,证据呢?”
“印章仿旧,无非是故意敲损、打破棱角、茶煮药浸、涂胶抹油、抛光打磨、印泥沾灰这些门道。这印章,您看——”
乔林指着“雪衲”印章,把虫虫镜递给他:“有胶泥的痕迹。”
“这么说的话,这画被调包,也就在这几年?”
乔林、叶嘉言齐齐点头。
“那这画——”
“我没见过这幅画的原作,但这画确实画得不错。”叶嘉言沉吟,“可您想,款、印都有问题,这画也真不了。”
“这么厉害的画手,”杜辛眼里几乎喷出火来,愤怒已极,“竟然跑去造假?不干人事啊!”
八大山人画风独树一帜,布局奇崛险峻,笔触夸张,透着一股幽远冷峻,似能触及人心最沉寂的角落。至于墨色,更显深沉凝重,如古潭之水沉郁于世。
“其实,也有不足之处,”叶嘉言指出画中一角,“八大在晚年时,用笔与早年不同,尝试用软毫中锋,来画刚斫、棱角,不再像以前那样,只使用尖笔硬毫……”
(1)“雪衲”“传綮”为八大山人仅存的两枚印章实物,于2018年出土,已被评为国家一级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