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外未散的夜雾裹着血腥气,喻浅赤金龙纹靴碾过青砖缝隙里凝结的血珠。
宫凛剑柄压住腰间渗血的绷带,玄铁甲胄与女帝翻飞的朱红披风纠缠着掠过九十九级玉阶,惊起栖在蟠龙柱上的寒鸦。
\"陛下回銮——\"
掌印太监的唱喙声劈开殿内喧哗。
凌相爷手中玉笏\"当啷\"坠地,老丞相须发皆白的身影晃了晃,竟对着跨过朱漆门槛的女帝行了个武将礼:\"老臣无能......\"
喻浅虚扶的手势倏然顿在半空。
十八具覆着白布的尸首在丹墀下排成狰狞的弧度,最末那具尸身的右手从白布里滑出,指节分明捏着半截断裂的紫檀佛珠——那是礼部张侍郎日日盘弄的旧物。
\"寅时三刻,十八位重臣同时暴毙。\"萧子砚从屏风后转出,手中罗盘指针正对西北角梁柱,\"尸身颈后的蛇形印记,与三年前西疆巫蛊案如出一辙。\"
朝堂霎时陷入死寂。
户部王侍郎突然掀翻铜鹤灯盏,烛油泼在青砖上燃起幽蓝火焰:\"当年巫蛊案牵连三百余人,陛下为保宫......\"他阴鸷目光扫过宫凛腰间虎符,\"为保某些人的清白,可是亲手烧了所有案卷!\"
宫凛拇指抵住剑鞘暗扣,却见喻浅广袖轻扬。
泼天晨曦撞碎琉璃窗棂,女帝冕旒十二玉串在风中叮咚作响,竟压住了殿外骤然响起的丧钟。
\"诸卿可知,昨夜地宫崩塌时,冯侍郎陪葬的玉珏出现在韩将军令旗中?\"喻浅缓步踏上龙椅前的蟠龙阶,绣着金凤的裙裾拂过阶前血渍,\"三年前西疆巫蛊案的卷宗,此刻正在冯侍郎棺椁夹层里。\"
兵部尚书手中笏板\"咔嚓\"裂开缝隙。
喻浅忽将令旗掷向梁柱,朱砂印鉴在日光下泛出诡谲紫芒:\"这印泥掺了西疆特有的蛇心草汁——韩将军戍守的雁门关外,正巧盛产此物。\"
\"陛下这是要诬陷忠良?\"王侍郎袖中滑出半枚虎符,与宫凛腰间佩饰严丝合缝,\"宫大人三年前自请潜伏敌营,归来便带着西疆王庭的星纹刺青,如今......\"
\"王大人好记性。\"宫凛突然轻笑出声,玄铁护腕撞在剑鞘上铮然作响,\"三年前西疆细作名单上第七位,化名王璞的商人——不知可还记得被你灭门的胡商阿史那氏?\"
一截羊皮卷从宫凛袖中飘落,泛黄卷轴上朱砂写就的名字让王侍郎踉跄跌坐。
喻浅却已转身面对凌相爷:\"烦请老丞相带人开冯侍郎棺椁,记得用东南角第七盏长明灯照一照棺内暗格。\"
\"老臣......\"凌相爷浑浊的眼底掠过异色,捧笏的枯手微微发颤,\"即刻去办。\"
\"且慢。\"喻浅忽然按住老丞相肩头,指尖金护甲轻轻划过他官服织锦,\"相爷腰间新换的蹀躞带,倒是与韩将军上月进贡的西域革料颇为相似。\"
朝堂霎时鸦雀无声。
喻浅突然扯下冕旒重重掷于案上,九旒白玉串在龙纹案角撞出清越声响:\"三年来,诸卿递的折子有四百七十二本提及削影卫兵权,三百八十九本暗指宫凛通敌——却无一人发现兵部武库的箭镞,竟有三成掺了西疆软铁!\"
萧子砚适时展开舆图,墨迹未干的边关布防图上,十八处朱砂标记正与暴毙大臣府邸位置暗合。
宫凛突然单膝跪地,剑锋挑开王侍郎官服下摆——内侧竟用金线绣着西疆王族的狼头图腾。
\"陛下圣明!\"大理寺卿突然出列跪拜,手中高举的密函火漆印赫然是冯侍郎私印,\"今晨在冯府暗格发现的通敌文书,往来日期正是三年前巫蛊案期间!\"
喻浅却闭了闭眼。
鎏金香炉升起的青烟在她眼前织成细密的网,恍惚间又见地宫崩塌时宫凛颈后泛光的胎记。
那形状分明是......
\"报——!\"羽林卫浑身是血撞开殿门,\"凌相爷在太庙遇袭!
反贼用的......用的竟是影卫制式弯刀!\"
满殿哗然中,喻浅突然轻笑出声。
染着丹蔻的指尖轻轻划过宫凛颈后,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用血迹描摹他胎记轮廓:\"传旨,开武库验箭镞,着韩将军即刻......\"
她未尽的话语突然消弭在风里。
西北角梁柱传来细微的机括转动声,十八盏青铜灯同时熄灭,某种甜腻的异香混着血腥气漫过金砖地面。
宫凛剑锋已出鞘三寸,却见喻浅广袖翻卷,将案上玉玺重重按进香炉灰烬里。
\"诸卿可闻到此香?\"女帝含笑拭去唇畔血渍,\"这是用西疆蛇心草与北海鲛人泪调制的离魂香——三刻之内不解毒,便会化作血水一滩。\"
在群臣惊恐的抽气声中,喻浅缓步走向丹墀。
她绣着金凤的裙摆拂过王侍郎瘫软的身躯,染血的指尖轻轻挑起那半枚虎符:\"三年前朕亲手毁去的巫蛊案卷宗,其实早用鲛绡誊抄了副本——就藏在今日暴毙的十八位大臣府中佛龛暗格。\"
殿外忽有鹰唳撕破死寂。
萧子砚手中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凌相爷遗留的玉笏。
喻浅却望着香炉中突然泛起的紫烟蹙眉——那本该在边关燃烧的狼烟,此刻正从她亲手赐给韩将军的鎏金虎符印鉴中袅袅升起。
琉璃藻井突然炸开细密裂纹,九条金漆蟠龙的龙睛同时迸出幽蓝磷火。
宫凛剑锋倒转的刹那,十八道黑影顺着垂落的鲛绡纱幔俯冲而下,软剑在紫烟中织成淬毒的蛛网。
\"护驾!\"影卫统领的弯刀劈开半幅朱红帷帐,刀刃与刺客的蛇形剑撞出青紫色火星。
某位文臣的象牙笏板被剑气削成两截,断口处赫然露出暗藏的机簧弩箭。
喻浅反手扯落十二旒白玉冕,金丝绦缠住迎面而来的毒镖。
她在漫天纷飞的奏折中旋身踏上龙案,绣着玄鸟纹的绡纱中衣被剑气割裂,露出内里暗金软甲:\"萧子砚!
震位梁柱第三枚铆钉!\"
谋士手中青铜罗盘应声掷出,正撞在鎏金蟠龙柱某处。
机关转动的咔嗒声里,三十六盏嵌在藻井的北斗七星灯骤然亮起,将刺客腰间晃动的蛇形玉坠照得无所遁形。
\"陛下小心!\"户部尚书突然扑向丹墀,却被宫凛剑鞘横扫着跌进铜鹤灯架。
老臣官袍下寒光乍现的匕首\"当啷\"落地,刃口泛着的靛蓝色正是西疆特有的孔雀胆毒。
喻浅却轻笑出声,染着丹蔻的指尖轻点舆图某处:\"三日前韩将军密报,雁门关外三百里处的孔雀石矿突然塌方——王侍郎可知此事?\"她说话间将玉玺重重按在扑来的刺客眉心,朱砂印泥竟在皮肉上灼出焦黑痕迹。
宫凛玄铁护腕突然爆开七枚银针,精准刺入试图点燃引信的三名刺客曲池穴。
他剑锋贴着大理寺卿的官帽掠过,挑开其暗藏腰间的火药竹筒:\"诸位大人可闻到此物?
这是用北海沉船木特制的防潮引线,上月才从韩将军的军需船上卸货。\"
混乱中,萧子砚突然掀翻青铜香炉。
尚未燃尽的蛇心草灰烬里,竟露出半枚刻着西疆文字的青铜钥匙。
他蘸着血迹在青砖上快速演算:\"陛下!
这钥匙纹路与三年前巫蛊案的祭器......\"
话音未落,西北角的盘龙柱轰然倒塌。
蛰伏在斗拱间的第十名刺客破木而出,蛇形剑直取喻浅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宫凛竟用脊背硬生生扛下这一击,反手将刺客钉死在《山河社稷图》屏风上。
\"阿凛!\"喻浅的护甲第一次发出碰撞轻响。
她扯断腰间玉带缠住宫凛渗血的伤口,指尖触到他后颈胎记时突然顿住——那处肌肤下竟有异物在紫烟中微微发烫。
影卫统领的弯刀终于架在最后一名刺客颈间,却在挑开蒙面布时瞳孔骤缩:\"这是......凌相爷的书童?\"
满地狼藉中,喻浅缓步走向仍在渗血的藻井。
她染血的裙裾拂过王侍郎灰败的面容,突然俯身扯下其腰间鱼袋:\"三个月前凌相爷奏请改制鱼符,说要在内务府用新到的昆仑玉——诸位不妨看看这玉料纹路。\"
萧子砚接过碎玉对着天光,喉结剧烈滚动:\"这......这是西疆皇陵特有的血沁玉!\"
\"难怪凌相爷今晨特意换了蹀躞带。\"喻浅突然轻笑,指尖轻轻敲击龙椅扶手上的夜明珠,\"三日前工部奏报,说修缮太庙时发现先帝留下的密匣——诸位猜猜,那匣子上的锁孔形状像什么?\"
她将沾着宫凛鲜血的青铜钥匙按在案上,与萧子砚从灰烬中捡起的半枚钥匙严丝合缝。
兵部尚书突然惨叫一声,捧着突然泛黑的手掌跌坐在地——他方才触碰过的雕花窗棂,正渗出混着蛇心草汁的毒液。
\"传旨。\"喻浅忽然将染血的玉带抛向影卫,\"着三百羽林卫即刻围了凌相府,但凡是三年内新栽的草木,都给朕连根刨开。\"
宫凛剑尖突然刺入某块松动的地砖,挑出半卷烧焦的《西域志》。
泛黄纸页上,用朱砂圈出的\"龟兹古国\"四字正在紫烟中诡异地渗出血珠。
\"陛下!\"浑身浴血的韩将军突然闯入大殿,手中令旗沾着可疑的紫色黏液,\"雁门关外三十里处出现流沙旋涡,挖出了......挖出了凌相爷的紫金冠!\"
喻浅的护甲突然发出清脆的裂响。
她望着香炉中突然倒流的青烟,瞳孔微微收缩——那烟雾竟在空中凝成半幅西疆王庭的星象图,而北斗七星的方位,正对应着十八具尸首摆放的弧度。
\"报——!\"浑身湿透的传令官跌跪在殿前,\"太庙地宫涌出黑水,石壁上浮现出......\"他颤抖着举起拓片,上面赫然是喻浅的侧影画像,落款处却盖着西疆已故大祭司的鹰隼印。
朝堂死寂中,喻浅忽然折断手中玉笔。
她染着宫凛鲜血的指尖轻轻抚过屏风上的剑痕,在《山河社稷图》的潼关位置按出一枚血指印:\"萧卿,算算下次七星连珠的时辰。\"
(梁上残存的半片蛇形玉坠突然自燃,青烟中浮现西疆文字组成的舆图。
宫凛剑刃倒映出喻浅微微颤抖的指尖——那上面沾着的,不仅是他的血,还有从她护甲裂缝中渗出的淡淡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