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来就能做官,您的安排让他们觉得本应该属于他们的东西被女子瓜分了,近两年洛水男官员抱团针对女官员这种行为,虽然都是最底层的吏中才频繁出现,但这也恰恰说明了部分男官员的想法。”
“本来,因为您是女性,他们为了在女子手下做官,自然会隐忍不发。”
苏沐的声音仿佛毒蛇,一滴滴流淌着毒液。
“可一旦您有了一个心思不正的驸马,洛水州多了一位男主人,就怕那些男官员会依附过去支持他……”
苏沐说:“就如同那女子嫁人后,被婆家拿走了嫁妆补贴男子家中一样……”
“没关系。”
琼花睁开眼睛,安抚的对苏沐说:“谁有二心那就换,驸马心思多也可以换,你别担心。”
苏沐眼睛微微睁大,“换?”
“嗯,下面想往上走的人多了去了,多少人就盼着上面的人挪挪屁股,洛水压着的一些有成绩没职位的男女都跑去给人讲书补贴家用了,要是能趁机换一批也不错……”
苏沐忍不住说:“奴才说的是,您刚才是说换驸马?”
琼花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看上去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她茫然的看着他,“不行?可我是长公主,看不顺眼驸马就换一个,应该可以的吧?”
她看过大黎的律法,没有规定皇子皇女就必须只有一个对象,白头到老。这也是她从没觉得驸马是个问题的原因。
做不好就换不就行了?
她手上也是有一些钱的,能撑住多换几个驸马。
苏沐一个激灵清醒了,眼睛都清亮了,他笑眯眯的说:“这当然是可以的,只不过奴才想差了,还思衬着小时候见上门女婿里没几个好的——您可是公主!别说换驸马了,您就是养八百十个面首那都无人敢置舆!”
“倒也不用百八十个……”
琼花有些微囧,闭上眼睛继续小歇。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苏沐眼睛越来越亮。
他一定会好好物色面首的,他不会让人能够独霸她一辈子,走进她心里的。
既然他得不到,那就所有人都别想得到。
过完年之后就是化冻,然后天气悄无声息的变暖,万物生发。
这个时候,琼花已经18了,还没有定亲。
也并没有往来亲密的人家。
春闱
伴随着这场文人盛宴的逐渐开启,琼花被任命了一个非常得罪人的工作。
这个得罪人的工作,是被皇帝临时想起来,然后任命的。
文监安督察使
负责督察会考考场是否有人作弊,以及有脑子不清醒的阅卷人受贿拔名的。
这个职位向来是一些不要命的言官来坐的,三年一场。
今年坐镇的言官本来去年就定好了,结果今年忧丁不得不暂时回老家了,这个位置就空出来了。
朝堂上为了这事儿狗脑子都快吵出来的时候,皇帝挥挥衣袖站起来,说了句既然你们推出来的人都有问题,那朕自己选之后就溜了。
然后他就在朝臣琢磨着他是不是打算提拔新贵,斟酌着自家要不要私底下联系一下那位被皇帝选中的新贵的时候。
皇帝搞了这么一出四不着六的。
先不说在宫里练箭的琼花收到这个圣旨是什么想法,她只知道她前脚收到圣旨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请求面圣了。
要知道在这个消息互通不发达的时代,能够这么迅速的获得消息并且赶过来,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对皇权的一种明晃晃的冒犯了。
可这种平时忌讳的不得了的存在,这时候已经没人顾忌了,部分人急得想跳脚。
前边儿的消息传到怡安宫的速度特别快。
琼花把长弓反手放到旁边儿的架子上,接过苏沐递过来的试软巾帕在因为拉弓射箭而灼痛的手指跟掌心贴了贴,冰凉的舒适让她眯了眯眼睛,“行了,下去吧。”
进来汇报的宫女简单的拱手之后有些担忧的看一眼琼花,转身离开。
在皇帝跟朝臣因为这个异常重要的位置拉锯的局势紧张的时候,琼花不可避免的被作为筏子参了好几次,不是说她治下不严导致出现贪污腐败,就是说她治下太严竟然当街对前官员实行活剐,斯文扫地,行迹酷吏残暴等……
对此琼花全都当做听不到,安静的待在自己的宫里,不是练箭就是玩儿长枪,一直等到朝臣偃旗息鼓,春闱即将开启的时候,她才踏出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出过的怡安宫,朝紫宸殿而去。
她过去的时候,皇帝正坐在御案后面批阅奏折,室内左右前后都有窗户,光线柔和敞亮,青瓷炉正在往出丝丝缕缕的飘着香,整个书房里弥漫着一股很淡很好闻的木香跟竹香混合的味道,能够让轻松让人心静下来。
琼花站在御案几步远的地方看着皇帝。
在光下恍然发现他鬓角已经出现了银丝,虽然并不明显,但确实是有的。
按照古人的年纪来算,他这个时候已经是人近中年了。
室内很安静,皇帝似乎完全没有察觉琼花的到来,手执朱笔姿态随意的批阅奏折,速度很快。
琼花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心里不舒服。
她也清楚,现在的皇帝,并不需要她这种…不舒服情绪。
他跟十多年以前不一样了。
这很正常,没人会一成不变,他只是变得更像一个皇帝了。
从前的他意气风发,虽然多疑,更多的却是尽在掌握的镇定跟闲适,还有对权利的无所谓。
现在的他对权利完全没了当初的那种无所谓,她能感觉到他其实有时候是想要收回洛水州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几次话都说到一半儿了,却硬生生扯开话题不聊了。
他不信任她了,或者说,没有从前那么信任她了。
她清楚,他也清楚她清楚。
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的,假装一切没什么变化,但实际上连大伴都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变了,于是大伴的态度也变得谨慎小心了。
“哒。”
朱笔被扔进旁边儿的笔洗中,皇帝往后一靠,半边儿身体在阳光里,半边儿身体在有些灰的阴影里。
他看着琼花,“别告诉朕,你是被这架势吓怕了,来跟朕推辞的。”
琼花摇摇头,“儿臣只是好奇,父皇你突然点我坐这个位置,是想春闱的时候不出事,还是出点儿事?”
她语气诚恳,没有一丁点儿的讽刺。
只是这话有些微妙。
皇帝挑挑浓眉,“…挺乖觉,不过你觉得就那些仨瓜俩枣,朕需要?”
这倒是真的,御书堂那边儿可不少往届的状元探花等,因为没有合适的职位腾出来,那些人才被放在那边儿修史,抄录留存每隔一段时间送过去的奏折储存做备份等,这些可都是曾经的状元探花以及榜上有名的人才。
皇帝还真不缺这个。
琼花想清楚这点,更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把这个差事安排给她了。
她想不明白,干脆直白的问:“那您这么安排是为了?”
皇帝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说:“朕听闻你在洛水,男女同工同酬,且只要过了州试,女子也可以为人父母官。”
这都是几年前的老黄历了。
琼花点点头。
“你既然能够做出这种事……”皇帝有些疑惑一样的说:“那么你心里恐怕也有这个意思,朕让你当这个差,是给了你在中央入朝的机会,你问来问去的,是连这个都想不清楚?”
琼花是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危险伴随机遇的差事的,她没想到的是皇帝的初衷就是为了帮她。
或者说想到了,但觉得这种可能性比几年前小了很多。
“…多谢父皇,儿臣愚钝,这次差事儿臣定会竭尽全力办好。”
皇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有些嫌弃一样抬手摆了摆,垂下眼皮不看她,“朕还有的忙,行了,你玩儿去吧。”
跟在打发小孩儿一样。
琼花转身离开。
她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极具存在感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要不要回头把所有东西都摊开讲,说清楚她没有觊觎什么东西,让他别往她身上怀疑,然后天真的觉得这样就能够重修旧好?
她只要随便一想就能模拟出皇帝会是什么态度,无外乎装傻。
就像这几年因为她去封地次数多了,他突然开始疏远她的那时候一样,追问的多了,不过是被对方用一种为难的眼神看着,仿佛她做了什么恶事一样。
她心里纷纷扰扰,脚下的脚步在短暂停顿后继续走起来。
这次大伴倒是没守着皇帝,而是一步步送她出来,路上说的都是关心的话,当然,大伴把这些关心都掼到了皇帝身上,说皇帝是嘴硬心软什么的……
“那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大伴脸上笑融融的,他在低着头即将转身的时候声音极其轻弱的说:“还望您早日选好驸马,这对您,对圣上,对皇家来说都是一件喜事。”
说完也没停留就走了。
琼花回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也许是因为年纪比从前大了,大伴的身体没以前那么挺拔了,微微佝偻着,一身内监总管的深蓝暗红色服褂在阳光下随着走动变换颜色。
大伴说的话没什么问题,这话拿出去给谁听都是没问题的。
有问题的是他那小心翼翼生怕被别人听到一样姿态。
他的身体语言无一不在说明这句话很重要,重要到他吐露出来的时候竟然无意识显出了他的恐惧。
“还望您早日选好驸马……这对您,对圣上,对皇家来说……都是一件喜事……”
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