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春生只好略过这件事,跟胡孝义进屋去,坐在板凳上,等着胡孝义给自己倒来凉白开。
这跛腿的桌子被垫了木块,只要不随意挪动,倒也稳稳当当的。
不会出现在家里时,那种一摁桌子,就倾斜的情况。
再看看胡孝义疲惫,但精神头十足的模样,胡春生便知道,大房这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胡春生问了问胡孝义的近况,还提及了几句胡林,随后才转入正题。
“马上秋收了,我和你妈寻思着让李爱花回去给一大家子做饭,好让你妈也下地挣工分。”
胡春生缓缓道出。
胡孝义沉默了一下,没有立马接话。
他这变故被胡春生看在眼里,心里微微有些诧异。
以往这种事,只要他们一开口,胡孝义就会立马同意。
这次他居然沉默了。
果然是分出来过了,这心就不在一块了。
“爹,这事,我得问问李爱花。”思考片刻后,胡孝义这才回答。
然而回答的这个答案,让胡春生感到意外。
问李爱花的意见?何曾有过的事!
他这个儿子的变化,有些大了。
胡春生心里惊诧,面上却是老神在在,“是该问问你媳妇儿。”
听到这话,胡孝义原本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劲儿,在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其实他刚才特别怕他爹问他一句‘为什么要问李爱花’这种话出来。
好在,他爹是通情达理的人,知道他心中所想。
自从上次贱丫说他什么都不跟家里商量后,再见到后来贱丫做的那些事,他想,他或许是应该跟家里人商量的。
说是打赌,到头来,一直是贱丫在为这个家操心。
他什么都做不了,连家都养不起,又凭什么独断专横?
在屋外刷牙的胡林听到胡孝义的决定,倒是有些诧异。
胡孝义这是太久没见胡家人,脑子又开始正常起来了?
在卧房缝制鞋子的李爱花听到胡孝义的话,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胀胀的,有些酸,又有些涩,委屈又高兴。
他们终于不再是只会她一声了。
胡林刷完牙,扔掉侧柏,起身回屋。
“爷,你们要让我妈去胡家帮忙做饭?”胡林把碗搁在桌上,显然是要参与到这件事来。
“对,你爸刚还说了要先问问你妈的意见。”
胡林上次大闹胡家后,胡春生就再没小瞧过他这个孙女,而是一直把她当作个平辈来看待。
只是上次趁着胡林不在,迫于三房和五房的谴责,他不得不按下明年胡林读书的事。
让他现在面对胡林,心里有那么一丝心虚。
只希望明年到了读书的时候,胡林知道了不要闹得太难堪才是。
胡春生之所以觉得胡林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不能读书这件事,是因为没见胡林闹。
以胡林现在的性子,不闹才是不对劲。
便肯定大房两口子还没跟胡林说,只是在纸包火,能拖则拖,直到纸包不住火的那日。
他当时顺势而为,也是觉得贱丫这孩子的性格,目前不适合去读书。
万一真处处惹祸,家里哪能处处给她收拾烂摊子?
而且去了县城,惹到有些人家的孩子,哪能是他们家能摆平的。
当时那情况,三房和五房摆明不看好贱丫。
若真送去读书,出了事胡家兜不住,再求助三房五房,他们也未必愿意管。
再说,就算看在他们老两口的面子上管了,那到底也会伤了情分。
日后两家和胡家不亲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思来想去,胡春生还是决定压几年再让胡林去读书。
先好好磨磨性子,再想能不能成材的事。
胡春生心里百转千回,正好胡林也是。
片刻过去,彼此之间脑子里都思绪万千。
胡林此刻回话,“我上次说过,让我妈去胡家做饭不是不可以,得记工分。
我记得,你们最后拒绝了我的提议。怎么现在想通了?”
动不动就想白嫖,胡家真是好大的脸!
不过嘛,现在天时地利人和,胡家若想多挣些工分,就不得不让利。
胡林的话让桌上的两人一愣,显然他们已经忘记了当初分家时胡林在胡家说的那些话。
在卧房原本犹豫着,准备出来的李爱花听到胡林的话后,又坐了回去。
外头有闺女在,她还是趁有光线的时候多缝几针。
马上就要天黑了,天黑后,闺女不让她做这些,说为这些熬坏了眼睛不值当。
胡春生眉头微动,知道这事儿麻烦了。
胡孝义没想到胡林在这时候提这事,于是开口解释,
“秋收很忙,日夜不停工,工分计算不一样,天天都能挣满工分。
所以你爷奶才想着多挣些,到年底结算的时候也能多分点粮食和钱。”
意思就是胡家忙着挣钱,你不要在这关头断人财路。
胡林对秋收制度不清楚,听到胡孝义这帮倒忙的举动,也就不计较他开口阻拦的事了。
“爷,你听到了吧。这种挣钱的时候,你们就想着让我妈去给你们白打工?”
胡孝义顿时一噎,没想到他的警告之语,转头被胡林用来戳他老爹的心窝子。
这种行为,跟他自己背刺也没什么区别。
胡春生瞥了眼好心办坏事的儿子,再看看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孙女,心里叹了口气。
他来之前没想到会遇见这种情况,他本是让曹招娣来跑一趟的。
这种事,不算什么大事,他一个当家人来跑一趟,身份与要谈的事不对等,说白了就是掉档次了。
可曹招娣说什么,她上次来找大房摔了一跤,觉得是大房正在走霉运克她,死活都肯不来。
让平辈的来又不合适,他也是逼着跑这一趟。
设想中,这是件很普通的事,说一声就完了的。
可总是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在胡林这儿,谁也别想占便宜。
“那你想如何?”胡春生知道秋收的重要性,只好妥协。
他不喜欢家里总是吵吵闹闹的,平白让别家看笑话。
要是不妥协,又得和贱丫掰扯,贱丫这性子,指不定哪一瞬间就给你闹大了。
动不动就要让乡邻知道,动不动就拿这些来威胁他。
偏偏,他还没法子。
胡家的名声,不能再丢了。
胡林见胡春生这次这么好说话,内心浅浅的意外了一下。
最近这些人,总能让她意外,难道是他们都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厉害?
胡林思绪跑偏了一下后回归正轨,“我想了想,记工分太麻烦,这样吧,每天结钱来的爽利些。”
记工分,等过了秋收,那时胡家人说不定用人时头朝前,不用时就翻脸不认人了。
到时候又是一通闹,厌烦的很。
每天结钱就不一样了,只要一天没给钱,第二天直接不去就行,如此他们也就没招了,只能天天给钱。
胡孝义看着一点空子都不让人钻的胡林,咂了咂舌,“没问题,每天算五分钱。”
胡孝义在一旁听着,直接插不进来话。
因为在他的想法里,大家该是和和美美的坐到一处,哪能牵扯到利益,这不是纯纯生分了嘛。
可眼下,他老爹却和他闺女做起买卖来,他在中间像个大傻子。
“五分钱?爷,你这纯粹欺负我不懂行情?”
胡林听到胡春生这话,直接不想谈了,
“我看你还是拿着你的钱另请高明吧。”
村里的牛车那一趟货都得是一毛钱,五分钱,当李爱花连畜生都不如。
如果他们真有更好的人选,又何必来找李爱花?
胡林有恃无恐,胡春生却是闪了闪神。
“那你要多少?”
胡春生试探,旋即又补充,
“你奶年纪大了,一天也挣不了多少公分,五分钱已经是很合适的价格了。”
胡孝义听到老爹这话,皱了皱眉。
他没记错的话,去年秋收,娘几乎天天都是九个工分,偶尔还能得到满分十个工分。
怎么能说挣不了多少工分,他娘明明很能干,爹咋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这样。
“在我看来,不合适。以我妈的手艺,还要管胡家那么多张嘴,没两毛一天,不做。”
他会压价,她就不会抬价了?
胡孝义听到,快言快语,“贱丫,你这说得也太多了。”
这一瞬间胡孝义还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只是话语没以前那么冲了。
胡春生在一旁听得点了点头,心里颇感欣慰。
他这个儿子还是想着胡家,想着他的。
胡林剜了眼每到关键时候,就出来横插一杠的胡孝义。
真不知道他身体里是不是装了某种监测雷达,一到这种时候,就自动攻击,敌我不分。
“你赶紧去洗漱,这儿没你的事。
别天黑后浪费油灯,咱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还在这儿杵着耽搁什么时间?”
这傻逼,还是有多远,滚多远!
此刻的他看起来是无比的面目可憎。
“怎么没事,孝义是你爹,在这儿听着又没什么。”
胡春生怎么能放过这个披着敌军皮的友军,开口留人。
被闺女一顿骂,心里委屈又生气的胡孝义在听到胡春生的话,就像受了委屈得到糖果的孩子,心一下就偏到胡春生这边了。
胡林刚想发作,连胡春生也一并怼了,李爱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