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末年,时局动荡,战火纷飞,民生凋敝。在青岩镇这座偏安一隅的小镇上,百姓们虽暂未被战火直接波及,却也在这乱世中艰难求存,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镇中有一座荒废许久的古祠,坐落在镇外那片茂密而阴森的荒林深处。那古祠四周杂草丛生,断壁残垣在岁月的侵蚀下显得摇摇欲坠,墙壁上爬满了青苔,仿佛是一层又一层腐朽的记忆。
镇里的老人们谈及它时,神色总是讳莫如深,眼中透着深深的恐惧与敬畏。传言祠中供奉着一尊邪性的旧像,这旧像来历不明,仿佛自混沌初开便被尘封于此。据说它能通阴阳,知晓尘世之事,可却贪嗔无度,宛如一个填不满欲壑的恶鬼。稍有不敬,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怠慢之举,或是供奉稍有差池,便会惹来灾祸,轻则家中牲畜莫名暴毙、粮食歉收,重则血光之灾降临,家破人亡。长久以来,这古祠便成了镇里的禁忌之地,无人敢轻易靠近,任由它在荒林之中被时光遗忘。
镇上来了个外乡的司农官,名唤司农。他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刚毅,透着几分饱经世事的沧桑。因家乡遭遇旱灾,庄稼颗粒无收,饿殍遍野,他无奈背井离乡,凭借着一身扎实的农事知识和对百姓的赤诚之心,辗转来到青岩镇谋求生计。初来乍到的司农,对镇里的诸多规矩和隐秘尚不知情,自然也不知这古祠的凶险。
一日,司农前往山林巡察农事。彼时正值春夏之交,山林间草木繁茂,郁郁葱葱。司农穿梭在林间,仔细查看各类庄稼的生长态势,记录着土壤的干湿程度、作物有无病虫害等情况。不知不觉,他越走越深入山林,待他回过神来,已然迷了路。四周古木参天,遮天蔽日,茂密的枝叶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光影,洒落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光斑。司农心中焦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他沿着一条看似有人走过的小径匆匆前行,期望能找到出山的路。
就在他脚步匆忙间,误打误撞瞧见那古祠隐于荒林深处。断壁残垣间透着股阴森劲儿,腐朽的气息仿佛能穿透肌肤,直抵人心。可那祠门却半掩着,仿若一只半眯着的眼眸,在这死寂的环境中,仿若在召唤着他。司农心中“咯噔”一下,莫名涌起一股寒意,但好奇心作祟,加之他本就不信邪,想着或许里面能找到出路,又或是哪位被遗忘的神明居所,或许还能庇佑这一方农事。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吱呀——”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祠内回荡,惊起一群栖息在梁上的蝙蝠,它们扑簌簌地飞散开来,带起一阵尘土。司农抬手挥散眼前的灰尘,定睛望去,只见祠内蛛网横陈,密密麻麻的蛛丝犹如一道道诡异的帘幕,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尘埃弥漫,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下,光线中无数细小的尘埃飞舞着,如梦如幻,却又透着几分阴森。唯有正中央那尊木雕神像在微光下透着幽光,吸引了司农的目光。
这神像足有一人多高,木质纹理犹如岁月的皱纹,深刻而沧桑。它面容模糊,仿佛被一层迷雾笼罩,看不清五官模样,只能大致辨出那是一张似人非人的面庞,透着几分神秘与威严。衣衫破旧不堪,丝丝缕缕的布条耷拉着,却难掩周身散发的诡异气场。司农心下虽有些发怵,手心沁出了冷汗,但想着或许是哪位被尘世遗忘、亟需香火慰藉的神明,便就地取材,折了一根树枝,简单清扫了神像前的一小块空地。又从随行干粮袋里拿出干粮水果,那干粮是他一早准备的粗面馍馍,水果也不过是几个路上顺手摘的野果,虽不丰盛,却也摆放得整整齐齐。司农恭恭敬敬地摆于像前,整理了一下衣衫,跪地拜了几拜,口中喃喃:“神明在上,若您能庇佑这方土地农事顺遂,司农感激不尽。今日莽撞闯入,还望海涵,权当是问路求安。”拜完之后,他才起身,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出去的路径。
说来也怪,自那日后,司农负责的田亩庄稼长势喜人,仿若得到了上天的眷顾。那些以往在春雨过后易生涝灾的低洼之地,禾苗竟也茁壮翠绿,不见病虫的侵扰。每一株稻穗都饱满沉甸甸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欢快地舞蹈。田间劳作的农户们啧啧称奇,纷纷传颂着司农定是得了神明相助。司农看着眼前喜人的景象,心中亦是欣喜万分,想起那古祠中的神像,心底对它的“灵验”感激不已。
随着秋收时节的到来,粮食产量远超预期,仓廪之中堆满了黄澄澄的稻谷、白花花的麦粒。一座座粮仓像是一座座小山,在阳光下闪耀着丰收的喜悦。司农因政绩出众,备受上司嘉奖,不仅得到了丰厚的赏赐,还在镇里威望渐高。百姓们对他敬爱有加,走在路上,时常有农户热情地拉着他,往他手里塞自家新打的粮食、腌制的腊肉,以表感激之情。司农受宠若惊之余,更是将这一切归功于古祠神像的庇佑。逢初一十五,他必精心筹备,带上猪头三牲、美酒佳酿、时令果蔬等丰盛祭品,沿着蜿蜒的小路,穿过那片阴森的荒林,入祠供奉。每次入祠,他都虔诚有加,净手焚香,跪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向神像诉说着农事的进展、百姓的感恩,祈求神明继续庇佑这片土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然而,好景不长。数月后的一晚,司农忙碌了一天,刚躺上床榻,便沉沉睡去。恍惚间,他竟置身于那古祠之中,四周阴风阵阵,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原本静谧的神像此刻竟活了过来,周身散发着腐臭气息,那气息令人作呕,仿若来自九幽地狱。神像一步步向他逼近,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微颤抖,它口中喃喃:“你靠吾得利,如今供奉却渐疏,莫不是想过河拆桥……”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夜枭的啼叫,在司农耳边回荡,震得他耳膜生疼。司农惊恐地瞪大双眼,想要转身逃跑,可双腿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神像越逼越近,那模糊的面容仿佛在瞬间变得狰狞可怖,深陷的眼眶中似有幽火闪烁。
“啊!”司农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被褥都被汗水浸湿。他只觉一股寒意彻骨,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喘不过气来。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他剧烈的心跳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司农大口喘着粗气,回想起梦中那惊悚的场景,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自那噩梦起,司农厄运接踵而至。先是仓库莫名起火,那一夜,火光冲天,将半边天都映红了。值守的农户们惊慌失措,提着水桶,呼喊着四处奔走,试图扑灭大火。司农听闻消息,衣衫不整地赶来,望着那熊熊大火,心急如焚。虽扑救及时,可火势过猛,粮食仍有不小的损失,原本堆满仓廪的粮食,此刻只剩下焦黑的残骸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焦糊味。
再是辖下农户家中牲畜接连暴毙,疫病横行。猪圈里的猪、羊圈里的羊,一夜之间纷纷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四蹄抽搐。农户们悲痛欲绝,哭声回荡在村落间。司农看着这凄惨的景象,心中满是自责与无奈,他四处奔走,寻医问药,试图控制疫病,可却无济于事。
农事安排也屡屡出错,该播种的时候遭遇暴雨,种子被冲走;该灌溉的时候,水源却莫名干涸。农户们怨声载道,往日对司农的敬爱渐渐转为埋怨,甚至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认为是司农得罪了神明,才招致这一系列灾祸。司农慌了神,整日愁眉不展,面容憔悴,往昔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他深知,再这样下去,不仅百姓要受苦,自己的仕途乃至性命都恐将不保。无奈之下,他忙向镇里耆老求助。
镇里耆老们皆是见多识广、德高望重之人,听闻司农的遭遇,他们摇头叹息,脸上满是悲悯之色。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后生啊,你所供奉的那古祠旧像,来历不明,多年前曾有富户不信邪,见那神像在祠中,便也如你这般供奉。起初确实富贵骤至,家中金银满仓,田地不断扩张。可后来,灾祸不断降临,家人一个接一个离奇死去,生意也一落千丈,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血的教训在前,这么多年来,众人早已不敢靠近那古祠半步。如今你唯有以最诚挚的歉意、最丰盛的祭品,在月圆之夜入祠,向神像请罪,再将其封存在祠内深处,断了供奉联系,或许还有转机。”
司农听后,心中五味杂陈,既懊悔自己的莽撞,又对未来充满担忧。但事已至此,他不敢耽搁,依言筹备。等待月圆之夜的日子里,司农每日都过得忐忑不安,他亲自挑选最肥美的猪头、最新鲜的三牲,又让人准备了镇上最好的美酒佳酿,还从自家地窖里拿出珍藏许久的山珍干货,一一精心整理。
终于,月圆高悬,那月亮宛如一个巨大的银盘,洒下惨白的月光,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昼。古祠在这惨白月光下仿若巨兽蛰伏,透着无尽的阴森与威严。司农带着早已备好的丰盛祭品,身后跟着几位同来壮胆的镇民,他们手持火把,脚步沉重地向古祠走去。一路上,火把的光在夜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众人惶恐的面容。
踏入古祠,寒意扑面而来,比之往昔更甚。司农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指挥众人将祭品一一摆放在神像前。猪头被擦拭得油光发亮,摆放于正中央,周围环绕着各类果蔬、干货,美酒倾入酒碗,香气四溢,却驱散不了这祠内的阴森之气。摆好祭品,司农跪地磕头,额头重重地叩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言辞恳切,眼中含泪:“神明啊,司农自知近日供奉不周,犯下大错,心中懊悔万分。但求您看在往日诚心的份上,饶过这一方百姓,放过我等。我愿倾尽所能,弥补过错……”
就在此时,原本死寂的神像眼中竟淌下血泪,那血泪顺着模糊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地面上,瞬间化作一缕缕青烟。祠内阴风呼啸,火把被吹得几近熄灭,风声在祠内回荡,仿若千万冤魂在哭诉,又似是神像不甘被弃的怒吼。司农硬着头皮起身,与同来壮胆的镇民合力,用镇里寻来的玄铁链将神像层层缠绕。这玄铁链据说曾被高僧开过光,有镇邪之力。众人小心翼翼地将神像移至祠后地窖,地窖中弥漫着腐臭的气息,墙壁上满是青苔。司农等人将神像安置好后,封上厚重石板,又在石板周围贴上镇里道观求来的符咒。
说来神奇,此后司农负责的农事慢慢归于平静,虽再难有往昔那般惊人丰收,却也平稳有序。农户们家中的牲畜渐渐恢复了生机,疫病不再肆虐。百姓们的生活重回正轨,对司农的信任也慢慢恢复。而那座古祠,依旧静静矗立在荒林,只是无人再敢轻易踏足,唯有风声穿过残垣,似在诉说这段惊悚过往,警醒世人:贪求捷径、不明就里的供奉,终会招来难以承受的代价。岁月悠悠,这段故事在青岩镇一代代流传下来,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化作了一种无形的告诫,让后人面对未知的神秘,始终保持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