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锦年看到王小芳的手被挤到了,她连忙问了一下,王小芳把手放在下面,非常拘谨的说没事。
车上都是治安队的,一个个板着脸,殷锦年也不敢随意乱动,只好作罢。
车是改造过的,他们坐在后座,那个小偷被关在后备箱,中间隔的有栅栏,还有人在旁边看着他,殷锦年都没敢回头看。
进了治安队,小偷被带了下去,殷锦年坐在外边的大厅里,透过窗户,她看到小偷被吊了起来,有人拿着棍子,狠狠的在抽打他。
在灯光下,那个小偷看着有二三十岁,个头不高,五官普通,皮肤黝黑,被打的龇牙咧嘴,眼睛里透着恐慌。
看到这一幕,本来没怎么样的殷锦年,立即感觉身体僵硬,她对着小偷没害怕,这会儿,看到治安队审人,却怕的不得了。
她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王小芳也是一样,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敢开口说话,也没人管她们。
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有个人来找他们,仔细问了过程,特意抬头看了一眼殷锦年,说道:“可以呀,胆子不小!”
殷锦年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愣是没笑出来。
治安队又问她们丢了多少东西,王小芳她们都说了丢了多少钱,殷锦年丢了八十多块钱,不算多,但能要到肯定更好。
治安员让她们回去问清楚了,列个清单让厂里交上来,等他们问清楚后,把钱拿回来,就给她们送过去。
整个宿舍肯定不止她们丢东西,殷锦年还在想,啥时候能把钱还给她们,但到后面,再没人提这些事。
治安员也没多话,把记录的东西给她们念了一遍,确认无误以后,让她们依次签了个名,然后按了个手印,就喊人送她们回去。
临走的时候,那个治安员想了想,走过来对殷锦年说:“这个小偷是蜀地的,他们都是团伙作案,今天抓住这一个,其他小偷都知道了,你们还是要注意安全,不要被报复了。”
然后又自言自语的叨叨:“这偷摸盗窃都是蜀地的,坑蒙拐骗都是豫省的,打架斗狠都是东省的,没一个好东西。”
殷锦年听见了,血一下就充到了脑子里,她忽的站起来,想说什么,看到周围那些治安队的,到底没敢说出来。
王小芳脸色也很差,因为她就是蜀地的,这个人说话太难听,一棒子把一个地区都概括进去了,气人。
坐车回去的路上,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一个是生气刚才治安员说话,还有就是听了那些可能会被报复的话,大家心里都毛毛的。
回到宿舍,天已经亮了,领导告诉她们,今天都休息半天,除了这样的事,厂里也要检查一下,看小偷从哪里进来的。
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儿,殷锦年头昏脑胀的起了床,去厕所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议论昨天小偷的事。
“昨天那小偷,不是准备从楼上偷下来,而是从二楼上去的,没锁门的都被偷了。”
“是啊,我们宿舍有个人醒了,眼睁睁的看着宿舍被偷了个遍,但她不敢动,躲在被子里发抖,差点被小偷发现。”
“真的啊?昨天不是她叫的吧,声音真尖呀,我们都是被吓醒的!”
“不是,她哪里敢叫,小偷都上五楼了,她连床都不敢下,小偷都抓住了,我们宿舍门都没锁上。”
“我听说是五楼的,工程部的,就那个娇娇弱弱的,真看不出来,声还挺大!”
殷锦年蹲在厕所,一点声都不敢发出来,好尴尬呀。
这事本来就有些乌龙,如果不是误会了,她未必敢大声叫出来,现在还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她,她哪里敢让人看到。
等了好一会儿,听到厕所彻底没人了,她才回到宿舍,看见大家都围着王小芳,殷锦年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同事指指王小芳的手,殷锦年才发现王小芳的一根手指头,肿的跟个蘑菇似的,指甲整个都黑了。
她看着都疼,王小芳脸都是白的,一直在吸凉气。
这是昨天上车,被推拉车门挤的,她当时没敢出声,硬挺着回来了。
后来又疼的麻木了,这会儿缓了过来,开始钻心的疼。
殷锦年提议带她去看看,王小芳不愿意,昨天治安队说的话,大家都听在耳朵里,现在出去就怕碰到那些人的同伙。
殷锦年本来没觉得有啥,但想想这混乱的南省,心里也有些打鼓。
有同事打了凉水过来,王小芳把手指头放进去泡了一会儿,确实缓解了许多。
不敢出门,大家都聚在宿舍,看到舒琴还是一门心思的在看小说,有人就看不下去了。
“舒琴,你怎么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是你天天回来的晚,我们也不会不锁门,人家锁门的宿舍就没进去,我们差点没命了。”
舒琴抬起头,一脸茫然:“宿舍不是经常不锁门吗?别的宿舍也有不锁的,这是碰上小偷了,没小偷的话锁不锁都无所谓。”
锁门是殷锦年的习惯,她每次睡前都会检查门锁。大家慢慢也习惯了,觉得锁上门更有安全感。舒琴搬来后,经常晚归,大家不可能等她回来再锁门,也不能不让她进来,只能提醒她锁门。说过很多次,但她总是忘记。这次小偷事件,大家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殷锦年心里也很生气,但王小芳拦住了大家:“算了吧,你们还不知道她?说多了也没用。”舒琴一直都是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事漠不关心。殷锦年不得不佩服她,虽然这种性格并不算好事,但至少她不受外界影响。
殷锦年又提起丢的东西:“那些钱和东西,肯定还在小偷身上吧?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还给我们?”王小芳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好的事?说是让我们列清单,等钱找回来再给我们。但你看看,到了治安队,小偷的衣服都被扒下来了,东西还能在吗?你以为他们喜欢半夜出警?那得有好处啊!”
殷锦年第一次对这种职业产生了不满。南省的社会混乱,治安系统也充满了黑暗。治安队的提醒只在小范围内传播,殷锦年她们心里发虚,毕竟人是在她们宿舍被抓的,她们比别人更担惊受怕。
殷锦年给父亲殷长安打了电话,说了情况。殷长安一听就急了,他对南省的黑社会印象深刻,立刻让殷锦年辞工回家,还说要去接她。但殷锦年不想走。她从学校毕业就来这里工作,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无论是工作还是同事,她都相处得很好。
殷锦年不是个喜欢改变的人。她对新事物接受得很快,但却不喜欢改变现状。厂里是韩资企业,总厂每年都有去韩国进修的机会。殷锦年工作出色,总厂领导多次提议让她去韩国进修,但她都拒绝了。她害怕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语言不通,人也不熟,那种不安感让她无法接受。
有人曾说她像一只蜗牛,虽然一直在前进,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缩回壳里。殷锦年自己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比喻很贴切。
殷锦年对父亲说,她在厂里还算安全,最多就是不出门,每天上班下班,吃住都在厂里,应该没事的。殷长安拗不过她,只好叮嘱她别乱逛,放假时打电话,他去接她。
宿舍里的人虽然害怕,但也觉得应该没事。毕竟厂里那么多人,小偷的同伙未必能找到她们。过了一段时间,大家渐渐放松下来,偶尔夜里也会出去吃宵夜,但都会结伴而行,早早回来。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平安无事时,厂区男宿舍出事了。男宿舍在厂区旁边,安全性不如女宿舍。一伙人通过厂区的矮楼,爬到了男宿舍二楼的后墙窗户,往宿舍里泼了汽油,准备放火。幸亏有个爱熬夜的男员工,和女朋友约会回来晚了,上厕所时发现异常。他踩到地上的油,差点摔倒,抬头看到窗外有人正准备扔打火机。
他立刻关上窗户,大声呼喊室友。大家闻到汽油味,赶紧报了警。幸好发现得及时,窗户也关得快,否则一个火星就能让整个宿舍陷入火海。
治安队连夜赶来,但那些人早已逃跑。治安队推测,这可能是小偷的同伙报复。厂里人心惶惶,很多人不敢再待下去。老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勉强,让人事部正常结算工资,离职了一大批人。
殷锦年所在的部门比较特殊,一般没人愿意走。大家虽然犹豫,但觉得女宿舍还算安全,毕竟有保安值守。过了一段时间,再没发生什么事,厂里的生产逐渐恢复,殷锦年也放下心来。
然而,没过多久,非典爆发了。疫情最严重时,厂里被迫停工。大家各奔东西,殷锦年站在厂门口,看着这个她踏入社会的第一站,久久没有移开脚步。那时候没有固定的联系方式,一分开就可能再也见不到。殷锦年手里只剩下那些人生过客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