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硫磺气息漫进船舱时,林婉正用银簪挑开第三盏琉璃灯芯。
青紫色火焰在铁板咒文上投下诡谲暗影,她垂眸凝视货单边缘的莲花水印,珊瑚耳坠在蒸汽机轰鸣中纹丝不动。
";夫人,马会长的人截了暹罗的香料船。";侍女捧着沾满咸腥海风的密信跪在舱门外,喉头滚动着未说出口的焦灼。
鎏金护甲划过莲花纹样,林婉忽而轻笑出声:";去把去年腊月存的暹罗沉水香搬出来——要贴着兵部旧封条的木箱。";
当三百箱沉香堆满码头时,杰克正巧带着红毛商人踏碎晨露而来。
这位英格兰商人盯着封条上模糊的";景泰三年";字样,灰蓝瞳孔泛起精光:";林会长连十年前的官仓都能撬动?";
";不过是物归原主。";林婉碾碎沉香木屑撒向海风,看粉末在朝阳下折射出鎏金色泽,";当年兵部用掺铜的官银强征暹罗贡品,今日我用真金白银替朝廷补上这笔债——杰克先生船上的罗盘,不正缺这种能辨方位的星砂粉么?";
蒸汽船启航的鸣笛声中,马会长派来的探子僵在桅杆阴影里。
他们眼睁睁看着红毛商人们将木箱烙上教会纹章,贴着";教皇特供";的象牙船乘风破浪驶向深海。
咸涩海风突然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第七日黎明,林婉站在浸透桐油的甲板上,看十六艘货船残骸在漩涡中沉浮。
漂满碎木的海面泛着诡异的靛蓝色,押运官捧着半截焦黑旗杆颤抖:";昨夜子时......有挂着莲花旗的快船用火箭突袭......";
";烧得好。";林婉突然攥住飘到眼前的莲花旗碎片,浸过香料的绢帛在她掌心腾起青烟,";传令各港,凡运送星砂粉的货船全部改挂玄鸟旗,卸货时需配三倍量的暹罗火油。";
暮色染红漕运码头时,二十辆罩着黑绸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
林婉倚着滴漏等来戌时梆响,抬手掀开最近的车帘——精铁锻造的鹰隼振翅欲飞,暗格里整整齐齐码着盖龙纹火漆的文书。
";张侍郎倒是守信。";她抚过兵部特批的";漕运护商令";,突然将虎符残片按进火漆封印。
融化的金液顺着龙纹蜿蜒成振翅轨迹,恰似楚皓那支总在深夜掠过她院墙的玄铁卫队。
运河第七道闸口升起时,挂着玄鸟旗的船队正撞破浓雾而来。
马会长站在了望台上嘶吼着";放箭";,却见每艘商船桅杆突然弹开铁伞,伞面星砂粉遇火炸开漫天金芒。
追击的莲花旗快船来不及调头,接连撞上河底悄然升起的精铁棘刺。
";掺了硫磺的金砂可燃,混着星砂粉的火油却是最好的引路明灯。";林婉对着铜镜抿掉唇畔溢出的胭脂,耳畔传来八十里加急的马蹄声。
信使送来的海图标注着新航线,尽头处杰克的红胡子在教皇国印章下闪着得意光芒。
她将海图掷进火盆,看跳跃的火苗吞掉莲花水印。
忽有玄铁箭矢破窗而入,箭尾缠着的鲛绡上,楚皓的字迹混着龙涎香气息渗入呼吸:";西郊沼泽的马车轮轴,用的是贺兰家特供的沉水木。";
舱外忽然传来潮水般的惊呼。
林婉推开舷窗,见河道尽头升起玄色鹰隼旗,月光下隐约可见旗面金线绣着的西域舆图——那本该随着三年前漠北之战,永远封存在兵部最深的密阁之中。
夜色浸透运河时,楚皓站在兵部密档阁的鎏金飞檐上,玄色披风掠过檐角镇兽口中含着的铜铃。
他垂眸望着掌心开裂的虎符残片——这是三日前从林婉火漆封印上取下的,边缘还沾着星砂粉灼烧后的金斑。
";王爷,张侍郎递了折子。";暗卫捧着奏章跪在琉璃瓦上,纸页间散落着几片干枯的莲花瓣。
楚皓指尖抚过奏章上";漕运护商令";的朱红批注,忽然将整本奏章浸入盛着龙涎香的铜盆。
墨迹在香脂中晕染成西域舆图的轮廓,恰似此刻河道上飘扬的玄鸟旗。
他想起昨夜林婉立在船头焚烧海图的模样,火舌舔舐她珊瑚耳坠的样子,比漠北战场上最烈的酒还要灼人。
";告诉户部,暹罗今年的朝贡改走南洋新航线。";楚皓将吸饱香料的奏章掷向暗卫,";就说...是贺兰家那位的意思。";
暗卫领命跃入夜色时,楚皓腕间墨玉珠串突然断裂。
十八颗刻着西域文字的玉珠坠向鳞次栉比的官衙屋顶,在月光下划出玄铁箭矢般的轨迹。
三年前漠北血战中,正是这串玉珠为他挡下致命毒箭。
此时运河上的星砂粉仍在燃烧,金色光雾笼罩着林婉的船队。
她倚在铺满海图的檀木案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楚皓送来的鲛绡。
西域舆图的纹路透过薄纱印在掌心,与三年前她在冷宫废墟捡到的羊皮卷完美重合。
";夫人,马会长在醉仙楼摆了赔罪酒。";侍女捧着鎏金请柬进来,却被突然灌入的河风吹得睁不开眼。
林婉腕间翡翠镯撞在铜漏上,发出清越声响。
";把前日收的辽东野山参装车。";她突然轻笑,";记得用贴着贺兰家徽的锦盒。";翡翠镯内侧的";皓";字在烛火下忽明忽暗,那是楚皓大婚夜扣在她腕间的囚笼,如今却成了最趁手的兵器。
卯时三刻,兵部特批的玄铁马车碾过醉仙楼前的青石路。
林婉掀帘时,正看见马会长捧着碎成两半的莲花玉佩站在台阶上。
她鬓间东珠步摇掠过对方渗血的指尖,扔下的锦盒里传出人参特有的土腥气。
";马会长可知,暹罗人用野山参喂养战象?";她抚过兵部新发的通关文牒,";听说吃惯了辽东参的象群,闻到南洋参的味道会发狂呢。";
楼外忽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楚皓的玄铁卫队不知何时已包围长街,为首将领马鞍上挂着带血的莲花旗。
林婉端起酒杯对着朝阳细看,琥珀色的琼浆里浮动着星砂粉,折射出马会长惨白的脸。
当第一艘挂着教皇国纹章的商船驶入南洋港口时,林婉正站在新建的七层望商楼上。
她腕间缠着楚皓送来的西洋望远镜,看见杰克的红胡子在甲板上忽隐忽现。
海风送来咸涩的潮湿气息,混着船舱里飘出的沉水香,在琉璃瓦上凝成细密的水珠。
";王爷把兵部的河运司拆了重组。";侍女捧着南洋快马送来的密信,";说是要建什么...海事监察院?";
林婉指尖掠过密信上的龙纹火漆,突然将信纸按在正在焚烧的暹罗香料上。
火焰吞噬楚皓字迹的瞬间,海平面突然腾起数十道青烟——那是按新式图纸改造的货船,铁甲船身正撞碎试图靠近的莲花旗小艇。
暮春的雨丝飘进窗棂时,楚皓出现在望商楼最高的飞檐上。
他手中握着半块虎符,与林婉腰间玉佩相撞发出玉磬般的清响。
两人脚下的运河正翻涌着奇异金浪,那是星砂粉混着硫磺在雨中燃烧。
";贺兰家昨天送了十二车沉水木。";楚皓的披风扫过林婉发间东珠,";说要给西郊沼泽的马车换轮轴。";
林婉突然将烧剩的海图灰烬撒向运河。
带着火星的纸屑飘向玄鸟旗时,对岸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马会长的三十八间铺面正被盖着教皇国纹章的封条挨个查封,红毛商人举着琉璃放大镜仔细核对着账本。
雨势渐大时,楚皓掌心突然多出枚镶着星砂粉的戒指。
林婉低头看自己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戒面,在雨幕中划出与三年前相同的轨迹。
那时她刚穿进这本破书,用同样的手势掀翻了系统要求奉上的合卺酒。
";夫人!";侍女撞开门时,两人指尖正隔着一层星砂粉相触,";杰克先生带来的南洋商船...遇到季风延误了。";
林婉转身望向又开始聚集阴云的海面,珊瑚耳坠突然坠落在楚皓掌心。
雨滴砸在教皇国纹章上的声响,与三年前冷宫屋檐下的漏雨声奇妙地重合在一起。